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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全村無一房捨得自熊熊烈焰之手脫逃屋頂坍陷,樑柱傾把;而人,有的被木石壓落在下、有的身上有好幾道兵器劃著的傷痕、有的被火燒得面目全非……怎麼可能,兩、三個時辰前這裡還是與平素無異,而現在居然是眼前如同煉獄的景象,這……怎麼可能呢?

  眸中不斷湧出淚水,濕了擦、擦了又濕,仿佛沒有流盡的時候。急急循路找到阿吾蘭齊的家,那個她待了好些日子的地方,同樣……沒有悻免。

  「大……大嬸兒……大嬸兒……」困難地喊著,喉頭好像有什麼被束著,在火舌吐收的嘶嘶聲中,她的呼喊顯得格外低啞艱澀。

  大嬸兒和阿吾蘭齊也遭遇不幸了嗎?想起當時大嬸兒半疑半懼回首瞧她的眼神,薛映棠不禁悲從中來。

  「快……快……快走……」

  破碎虛弱的聲音從瓦礫堆下傳出,仿若黑暗中突現的一絲星芒,緊掐的耳筋立即感受到了,她連忙用手挖翻。

  「別……別挖了,你快走……快走!」

  「大嬸兒,你莫慌,我救你出來!」她知道,說話的是大嬸兒!是大嬸兒!於是她拼了命地加快手上的動作,顧不得指掌的疼痛,終於在零亂的現場找著一道狹縫,大嬸兒應該是在這下面,她隨即整個身子都依了過去。

  「棠姑娘,別挖了,這裡……就快塌了。」

  「不!不!我一定會救你的。」手邊的動作仍舊沒有減緩。

  「有……人……有人要殺你,你快走,你快……快走……」言止語畢,大嬸兒殘餘的力氣也幾用殆盡。

  「我不會放棄的!」薛映棠死命地搖頭,不願就此一走了之,仍是奮力用雙手和斷木殘垣抗爭,大嬸兒卻再也沒有出聲了。

  再次見到的大嬸兒,頭髮散亂在血污的臉上,雙眼合閑,唇角噙著似有若無的笑,已然沒有生息了。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她喃喃自語著。沒多久前才道別的人,如今卻死在她的面前,難道真的是災星?

  「快走吧,你留下來也於事無補。」是衛逐離。

  「不!我要留下來,好歹也要安葬這些死者的遺體。」

  「以你一介弱質女子,能做多少?」

  「能做多少就做多少。」

  「現在不是固執的時候。」怒氣迸生,使得他的語氣愈發冰冷。「你要想想這些人命是為何犧牲?別負了他們。」

  「是我,是我,都是我!所以,我不能就這樣拋下他們,自己一個人逃命去。這樣我會一輩子不安的。」悲涕如雨落,她忍不住自責。

  「沒錯!他們都是為你而喪命。所以,你更不能死,無論如何不能死!」衛逐離堅若磐石地說。「即使必須一輩子內疚,你也不能讓他們在九泉之下無法瞑目,枉歎含冤。」

  他的話如急雷掣電,讓她猛然一震,僵立當場。

  許久,薛映棠終於顫巍巍地站起來,迫著自己挺直了背脊,胡亂用衣袖抹幹頰上殘留的水漬,低抑卻堅強地說:「你說得對!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焰火已弱,天色也逐漸轉濃,這一吹,離開傷痛的腳步不能跟槍,即使眼前是黑夜,她也必須堅定走下去,直到晨光榮靡!

  離開燒毀的村莊後,薛映棠往東的方向走,尋了個破廟暫且棲身度夜。

  由夏入秋的時節,夜晚的涼意是極具侵犯性的,不久前大病甫愈的身子該禁不起再度受寒,然而,此時此地卻由不得她,只得以茅草為席將就將就。

  清清溶溶的月光從破窗格水淋淋地灑來,白濕了嬌容。薛映棠就這麼環膝坐著,遲遲未眠。

  「謝謝你。」她知道他在。

  「謝?嗯……我沒什麼值得言謝的。」衛還離微微動了動唇角,不帶笑意,半轉過身雙手交抱胸前,碧光勾勒出側面線條。

  「至少,我現在活著。」在騰家那天,是他救了她的,但始終未曾對他表示過什麼。

  衛逐離不必瞥眼向她,就知道薛映棠的表情僵凝,在他面前──斷情也好,衛逐離也罷──她向來無須隱藏情緒。

  「還有,謝謝你的陪伴。」這是她放在心底許久的。

  「那沒什麼。」他淡淡地說,使不上力的無奈感還是緒在心頭。

  「如今,我見識到你說的了。」薛映棠口出的簡單兒字,輕忽如風。

  而他,在聽了她的話之後,終於忍不住轉頭望向她。若是撫平神色間的哀戚惆悵,她會不會成為另一個衛逐離?這記問題竟在他的心湖激出難息的調圈兒。

  「你知道麼──」衛逐離輕輕地說,難掩的是深刻沉重的凝思。「我開始想念你的天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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