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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啊?換了衣?她連忙低頭察看,果然,身上著的是另件衣裳,通身是大紅色,寬袖寬擺,胸前綴滿成串的香草花──她曾在涼州城裡見過,這是裕固族人尋常時穿的。

  「怎麼?現在才發現呀?」大嬸兒爽朗地笑了,絲毫沒有矯作的遮掩。

  「唔……」薛映棠失笑地澀溫應道。她可以立即知道斷情不在懷裡,卻連衣裳被人換了也沒知沒覺。「可否麻煩大嬸兒拿劍給我?」

  「哦,好呀!」稍有一頓,婦人沒想到眼前的女孩這麼看重那把劍。「你在這兒等著喲!」

  當她的手緊緊握住斷情,霎時便覺心裡完滿了,連眼角眉梢都不由自主地彎起新月的弧度,笑意盈盈。

  「見你這麼開心,那就好了。」大嬸兒還是覺得不可思議,男人們的傢伙可以讓女孩家高興成這樣。「好好休息吧,我還有事忙呢!」

  「真是不好意思,您忙您忙。」她抱以歉然一笑。

  房室裡就剩她一人了,哦不,嚴格說起來,除她之外,還有斷情。有斷情為伴,孤單就永遠沾不上心間!

  只是,在這同時,對於适才竟輕易地懷疑起大嬸兒,她不由得感到慚愧與自我厭惡。

  這裡是裕固族的小村落差不多有五、六家,總共約莫三十來人。在她身子稍稍恢復後,大夥兒在村寨廣場燃起大火炬,家家戶戶門前也豎起火把,圍著熊熊烈火,且歌且舞且飲酒,表示歡迎這位「不速之客」。

  「一塊兒跳舞吧!」邀薛映棠起身的,正是她的救命恩人──阿吾蘭齊,露出一口白牙,憨憨地沖著她笑,頓高的身材在她面前形成陰影。

  「我不會跳哎!」

  「我可以教你!」他臉上微紅,顯然是鼓起相當勇氣。

  一方面盛情難卻,一方面也覺得有趣;畢竟,她長這麼大,這種熱鬧的場面還是頭一回見到呢!她含笑地點頭,柔荑放進他伸出的大掌裡。「那好吧。」

  「不難,你依著我做,就成了。」阿吾蘭齊熱心地教她。「嗯,好,手給我,和咱們一起跳吧,要越跳越起勁兒!」

  薛映棠一時雖在摸索,但很快就跟上了。

  「呵,真好玩!」當歌聲稍停,大夥兒紛紛回到家休息。她隨手揩了揩額間沁出的汗,打從心底的笑容在火光的映照下明燦似的。阿吾蘭齊心愣愣地瞧著,移不開目光。

  「咦?你還好吧?」看他怔愣的模樣,似乎不大對勁,於是急切問道。

  「啊──」他如夢初醒,靦腆地搔了搔後腦勺,呆呆地疊聲應著:「好!好!我很好……」光是這麼瞧著她,心裡就快活得很,還能有什麼不好的呢?

  旁邊倒是有人怪叩起哄──「瞧瞧這小子,見到漂亮的姑娘神都沒啦!」

  「小子還會害羞咧!」

  「阿吾蘭齊的媽,可以準備迎個新娘子回家啦!」

  笑聲四起,阿吾蘭齊的頭越垂越低,一張大臉繞得紅通通的,她略感尷尬地移開了視線,這些……都是玩笑話吧?

  酒足飯飽人酣醉,火熄會散已是中夜。

  披了件羊皮,薛映棠獨個兒倚坐在門檻上。萬簌俱寂,廣場上澆熄的火堆猶自冒煙,仿佛還聽得見歌聲高亢、看得見舞影錯落,她只覺得熱血奔流,心跳怦然,興奮仍未褪去,倦意也就侵不上身。

  斷情在手,緊握的劍鞘被握得溫熱了。

  這些日子以來,斷情就像過去十三年,只是普通物事,沒有青碧光圈、沒有莫名其妙冒出的聲音,更沒有……衛逐離!

  對此,她既感慶倖又覺失落。

  慶倖自己不必為如何看待他,面對他而且苦惱──薛映棠強迫自己不去想越之前可怕的畫面,不見面禮他,能減少心的折磨;然而,有些想法希望找人傾訴分享時,卻愕然發現不知他在何處,就像現在,她想說說心底雀躍的喜悅,少了他,失落感強烈得足以抵銷快意……月見從天,已呈下墜之勢,而她輕愁漸染的心──倦了。

  「什麼?還……還要去找那柄怪劍?」騰格裡張口結舌,想到當日場景仍是驚恐萬分,如今對於耳中聽到的訊息自是百般不願相信。「為什麼?」

  「會主要做什麼,沒必要向你我解釋。」冷淡的口吻將他的問題打了回票。

  「是是是!」騰格裡連聲應到。早知道,當初就不該放那個小妞離開,省得現在還得再安排人手尋找。

  「會主要的是劍,人要不要留,隨你。」

  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殊不知──難就是難在那把劍呐!他咧開闊嘴一笑,不敢反駁,模樣簡直比哭還難看!

  「嗯……會主也要我轉告你,他仍然會繼續照顧騰家在河西的買賣。」這會兒語氣和緩多了,這是下威後的施恩。「你大可放心,有什麼要求儘管向會裡提出,會主將視情況協助。」

  「會主英明!會主英明!」

  「眼前最要緊的,就是找出那把劍。」

  碧光總是在夜最深的時候,才竊竊地流瀉而出,切開滿室的黑暗;衛逐離,只能在她睡得最沉的時候,才竊竊地凝陌向她,了卻盈心的牽念。

  牽念?什麼時候,對她,也到這般地步了?

  十三年前,她的淚使他蘇醒,是「淚」之故;十三年後,她的血使他開殺,是「她」之困。這中間的潛移轉變,是不是遠遠早於他的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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