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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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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年的情分?」她猜問。 「嗯,十五年的情分……」他低聲同意,濃眉卻依舊攢得緊。「我想到的答案也是這個。」 十五年的情分,很深、很深、很深——他們總是這麼說,也總是這麼認定,但究竟情有多深、有多重?對各自有什麼意義?還有……他們偎依得太自然、情動得太自然、契合得太自然、執守得太自然、珍愛得太自然,只因兩人彼此參與、相互重疊的生命記憶實在太厚太多,無需求、無需問,便順勢走到今天這般境地了。是靠得太近,才會僅僅看到片段的對方,以及映在對方眼底的自己,在不知不覺間流失了探睞各自完整面貌的機會。 是順其自然、靠得太近的緣故吧……兩人默默相對、怔怔無語,眼前凝視了十五年的面容似乎隱隱泛出不一樣的華光,甚至連呼息的頻率都不同以往——「後退一步,你才能看到完整的他……」她想,她知道該怎麼做了;她要問,問他很多、很多。 「後退一步,會看到什麼樣的凜霜?難道你不好奇?」他想,他知道該怎麼做了;他要問,問她很多、很多。 車停在渭水畔,舉目眾星熠亮。 「好快,明天就要回長安了。」西門凜霜輕輕笑歎。 「近鄉情怯?」 「有一點。」螓首側靠著他的臂膀,她用手裡的長技撥弄著火堆。「這次回家恐怕會掀起軒然大波。」 「你的病,瞞不下來的。」冷青冥將乾糧遞給她。 「我想也是。」她撕了一小塊乾糧,扔進嘴裡慢嚼。「先前,要不是久久才發作一次,早就被你發現了。」 「是我太信任你。」 「不!是我太聰明!」粉舌輕吐,她促狹笑道。「我知道冷哥哥遇人做事向來順其自然不強迫我,況且,冷哥哥很信任我、尊重我,只要理由別編派得太離譜,泰半會接受。」 「霜霜,你可真懂得如何算計我。」他在她鼻尖捏了下,而後沉嗓問。「這麼重要的事,為什麼不讓我知道?」 「因為……因為……」乾糧一塊一塊往嘴裡塞、一塊一塊往肚裡吞,西門凜霜支吾了起來。 「我要聽真實的理由,不要聽違心的藉口。」冷青冥表明堅定的立場。 「嘖嘖,好凶啊!」她撒了撇嘴,瞪他。 「只有你自己一個人承擔,不覺得寂寞麼?」他伸手握住柔荑。「我們都太熟悉對方了,可近來你也察覺到了吧,熟悉不代表正確的瞭解。」 他知道,這些時日來,自己正試著改變和她的相處方式,隱約間,也感受到了她的改變。 西門凜霜深吸口氣,緩緩說了:「因為,我知道冷哥哥最掛心的是我,我不希望這樣。」她低了頭、沉了聲。「十五年,你待在西門家已經夠久了。」 「所以,你瞞住我,用盡各種方法要我離開?」 將最後一小塊乾糧丟進嘴裡,她默認。 「傻丫頭!」他用力揉揉她的頭。「我剛到西門家的時候,你才三歲,不會對我有印象,那時候,我跟現在大不相同。」 「唔,我知道,一個在市集賣藝為生的少年郎。」以前他曾粗略跟她提過。 冷青冥頷首。「你爹剛帶我進西門家的時候,我只想著要把你爹教的一招一式練熟了就好,對日後要做什麼打算、有什麼盼想,全設計較。」 「有一天……我還記得是在大雨剛停的時候,你爹把我找了去,說要交給我一份差事,就是做你的護衛。」俊容忽地滑開了笑。「當晚,我立刻收拾了包袱,就要走人。再怎麼說,我從沒想過要去當個千金小姐的丫鬟。」 她笑嗟。「什麼丫鬟呐,你想得未免太誇張了吧?」 「那時,我真這麼想。」他摸摸鼻子,赧然笑。「若是當你爹的護衛,我絕沒意見,可是,當個三歲小娃的護衛……美其名是護衛,我猜,實際上的工作跟做丫鬟差不多吧。」 西門凜霜越聽越有趣。「結果,你怎麼又留下來了?」 「咳咳,不是我想留下來,而是還沒走遠,就被你爹找回來了。」他清清嗓,面有尷尬。「你爹大概算准了我會想走吧。」 「原來,咱們的緣分結得這麼勉強喔。」她忍不住咕咕噥噥。 他被她五官皺緊的表情逗笑了。 「後來,我才知道你爹的用意。你爹不是要我照顧你,而是要你照顧我。」 「我、我照顧你?」指著自己,西門凜霜瞪大了眼。 「沒錯,你照顧我,一個三歲小娃照顧我。」瞧她似乎嚇壞了,冷青冥無奈地點了點頭,接著解釋道:「那時候,世間所有事情我都放不進心裡,除了每天得做的事情外,一概當作與我無關,是活人,心窩卻是空蕩蕩的。你爹心底明白,所以才要我練武之餘,跟在你身邊。」 「剛開始,看嬤嬤們照顧你,我在旁邊根本插不上手,只能用眼睛看,看你哭鬧看你笑,看你對人最直接的反應,看你開始會來拉我的手,喊我一聲冷哥哥。」 為什麼冷青冥會說是個三歲小娃在照顧他,她明白了。 鼻腔摹地冒起酸來,西門凜霜趕忙湊了抹笑,拉起他的手,輕輕搖了搖,軟軟地喊了聲:「冷哥哥。」黠光閃過笑眸,問:「是像這樣麼?」 「瘋丫頭!」冷青冥在她額間敲了記爆栗。「過去和現在,差多了。過去,我當你是個可愛的娃兒,現在……」他躊躇了下,緩緩再道。「現在我當你是冷霜、是西門凜,是西門凜霜。不管你心頭承擔了多少、身體負荷了多少,那都是你,都在我的眼裡。」 糟糕,溫熱直竄呐!只能抿緊唇,忍著、忍著、忍著。 「所以,霜霜,待在西門家十五年,我從不覺得久、不覺得遺憾。」這是他由衷的結論。 「但……你可以更好。」她揪緊了衣角。「我比誰都知道你,以你的武功、識見還有聰明,留在西門家做護衛,當真是屈就你了。我常在想……」 話臨到唇邊打住了,她怕要是一傾出,就再無保留了。 「你常在想……你常在想些什麼?」他覆上她的手,溫聲鼓勵道。「我想聽,霜霜,我想聽。」 側垂眼簾,西門凜霜輕輕歎了。「我常在想,是不是我阻礙了你,因為你一直護著我、顧著我。明明是個成就大事業的人,卻因為我而限制了腳步,可惜呀!」 「你又何嘗不是?」 「不,不一樣的。」她連連搖頭,沒勇氣瞅他。「不管是西門家的當家,還是這身怪病,我都沒法選擇,但你不同,你可以有更好的選擇。」 「就算是更好的選擇,也不會是我想要的。」冷青冥淡淡地說,沒有激昂,卻著實深摯。「我知道,我最想要的選擇就是像現在這樣。」 聽他這麼說,她氣急得反抓住他的手,不顧一切了。「你要為自己活啊,不是為我,不是為任何人!」 「為你活,不好嗎?」和她的手十指交扣。「人在世間很孤獨,不替自己找個理由,很難活下去。名利、權勢、公理、天下人,這些都可以是個理由,只是,我的理由恰好是一個人、一個名字而已,這並沒什麼不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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