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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思緒無著地,心頭滿荒涼,冷青冥直挺挺地位立原處,連回睇都不曾,徒然無語怔忡;直到虎軀撲來挾帶的勁風近了,他才憑著本能反應,輕輕側過長身。

  一次失手,白虎毫不餒退,低吼一聲,接連又發動了幾次攻擊。

  室內空間窄小,不利冷青冥施展輕功,何況他心不在此,每每在最後關頭,方恃著習武者的反射勉強避開直襲,但衣衫仍有多處留了白虎爪痕。

  猜弦瞅著虎兒和冷青冥的一來一往,同時搜找西門凜霜的身影。

  她的人……不見了?

  「虎兒,停!」猜弦面色嚴冷地下了令。

  白虎聽話,喘吁吁地回到她身側,炯炯雙目始終盯著冷青冥,片刻不放鬆。

  「你進來時,沒看到人嗎?」她沒好氣地問。

  冷青冥沒有回應。

  「聽到沒?我在跟你說話!」猜弦索性大步走到他面前,眸子著了火。

  久久,待神思複又沉定,他才淡淡瞥了她一眼,輕擲了句。「你不是說,她不在這裡麼?」

  「我……我……」猜弦倏地氣短,答不上話來。

  她自幼長於山林,未曾入世,性子向來直坦,現下讓人點破謊言,一時間只能窘在當場,不知所措。

  冷青冥並沒有要她難堪的意思,微點個頭,低聲道:「既然她不在,那麼,在下告辭了。」

  說完,轉身便走。

  「你站住!」猜弦連忙攔在他前頭,雙臂橫張。

  劍眉皺起。「還有事?」

  「你……」她的動作快於思考,如今受他一問,又是啞然。

  冷青冥見她沒說話,於是繞過她,徑往外頭去。

  「你站住!」飛快伸手扣住他的臂肘,猜弦急道。「你不能就這樣走,都是因為你,才害我失了她。」

  「我害你失了她?」聞言,他笑了,深深目光投進她的眸底。

  「是、是啊……」她被他專注睇來的模樣嚇著了。

  垂斂視線,唇際勾動一點笑,冷青冥淡淡哺道:「我跟她共處了十多年,卻不知道究竟是誰讓我失了她……」

  這話,他深藏在心又極力摒棄。他向來深信一切理當順其自然,但面對她的驟然離去,想要釋懷卻無法做到。

  情思會苦的,還是會苦的……臂膀微微使力,冷青冥不費工夫便自她的指扣中掙脫,然後,大踏步離開。

  這回,猜弦沒了言語、沒了動作,只是凝睞著他頎高的背影逐漸消失在明晃晃的陽光下,心頭驀地覺來惆悵。

  一種陌生的情緒,惆悵……

  跑!拚命地跑!

  「在下來尋人。」當他的聲音撞進她的耳,她就知道,除了跑,別無選擇。

  一看一聽,兩番震懾——西門凜霜比誰都明白究竟在心底翻騰的是什麼。

  是奢望。

  冷青冥……曾是她自幼及少最甜美、最瑰麗的夢。

  她還記得,小時候半夜會偷偷起床,然後在房間裡不斷往上直跳,一下、兩下、三下……很多下;她天真地相信,跳得越高,就能長得越快,只要她成了大人,就能做冷哥哥的妻,生同衾、死同穴的妻。

  可當她知道的事越來越多,真的成了大人,才發現還來不及伸手勾住她的夢,就得親手葬了它。

  所以現在她只能不斷地跑,拼全力地跑。

  「唔!」墓地,刺痛如電,貫穿她的雙膝。她悶哼一聲,咬緊牙根,勉強邁步往前,否則再過一會兒,想走也走不了。

  儘管水霧漫上了眼,她的目光依舊定定注視著前路,沒有絲毫猶豫——一因為她是大人,因為她知道西門凜霜再也、再也跳不起來了……

  月色雪淨,迤邐一地,連思緒都被漂洗得清清明明。

  冷青冥坐倚樹下,卷了小片葉依就著口,將單獨的碎音接連成調,雖有幾分勉強,但仍咿咿嗚嗚地成就了簡單的旋律,吹響暗靜夜林。

  白晝之時,他循著她的足跡一路覓來,到這兒卻中斷了。照理來說,輕功再卓絕也會留下淺印,斷無半路失蹤的道理。

  他相信,她就在這裡,就在離他很近很近的某個地方藏著──

  「紈香,我怕。四周都黑黑的,我怕……」她躺在床榻上,小手緊抓著被褥邊緣,童音軟軟央著。「你留在這裡陪我,好不好?」

  「小姐,夫人交代過,從今天起要讓小姐獨自就寢,往後我是不能留在這兒陪小姐的。」

  「我曉得。」娘也跟她說了,她將來要做當家,得訓練自己同男兒一般勇敢。「可是……可是我還是會怕……」

  「小姐閉上眼,很快就睡著了,睡著就不會怕了。」紈香摸摸她的頭。

  待紈香吹熄燈燭、輕步離開後,偌大的留硯齋裡就只剩她一個人,七歲的西門凜霜。

  她委屈地紅了眼眶。如果冷哥哥是「姐姐」,不管娘怎麼說,只要是她央求,肯定會留下來陪她吧?

  忽地,窗外飄進斷斷續續的聲音,她屏著氣息側耳傾聽,童顏立時綻出暖洋洋的笑。

  冷哥哥說過,他沒到西門家前,為了抓個大壞人,跟著他爹四處奔走;這吹樹葉的功夫,就是他爹不在時練好玩兒的。

  她看過他吹樹葉,聽過聲音和調子,就是這個樣,沒錯。他就在窗外,陪她。

  西門凜霜含著笑容合了眼,有冷哥哥在,她不怕了!

  ——孩提的事,隨著底下傳來的聲響,點點滴滴緣上了心頭。西門凜霜倚著樹幹,任高處林風篩發而過,記憶便也水涼了起來。

  「傻瓜,你不知道春日剛來,夜裡頭還是很冷嗎?在那兒吹什麼樹葉……」

  先前,她拼盡最後的力量躍上稍粗的枝頭,借交錯的林葉掩住身子,同時忍受由膝頭開始、逐漸蔓延全身的軟癱。

  「傻瓜,你明明找得到我,為什麼寧願坐著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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