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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大叔,真是好眼力!」

  這趟出門,她不方便用「西門凜」的身份,女子獨行又怕招惹是非,於是她把東方昭借予的「回生堂」牌號系在腰間,當作護身符。「嗟!什麼好眼力?分明是色膽包天!」辜大娘斜眼飛睇那漢子,撇嘴啐道。「賊眼一雙,哪兒不好瞧去,就去瞄人家小姑娘的腰?我呸!」

  「難不成,你要盛老三瞧你這水桶腰,辜……『姥姥』?」

  突地爆出這麼一句,引得眾人一陣哄堂笑。

  辜大娘聽了這話,倒沒動怒,只是朝發話之人既狠且媚地瞪了眼;坐在其中的西門凜霜忍不住跟著笑開了表情。

  「說起這回生堂啊,真是厲害呐!」盛老三塞了塊肉,邊嚼邊說。「聽說,回生堂的創始老祖宗叫做東方耀,原本應該繼承陽穀東方家的,可他有他的志氣,想要行醫救人,後來他離開陽穀,創辦了回生堂。沒想到,生意越做越大……」

  以「回生堂」起了話頭,眾人自然談論到陽穀東方家,以及與陽穀東方家南北並稱的西門家,為這頓飯局平添不少江湖味兒。

  「喂喂!等等等!」大夥兒話興正熱,辜大娘突然雙臂一張,嬌聲喊停。「你們這群又蠢又笨的男人,簡直比麻雀還嗓!小姑娘是回生堂的人,你們在這裡吱吱喳喳個什麼勁兒,不怕丟人呐?」

  這下子,幾十隻眼睛又集中到她這兒了。西門凜霜一一回睇,態度坦然,秀眉飛挑,輕笑道:「這樣挺好的,我喜歡聽大夥兒說。」

  「小姑娘的性子,可真沉靜啊!」

  沉靜?她壓根兒沒想過這兩個字會落在她頭上。

  她不是性子沉靜,只是夾處在這麼多人之中,無來由地,興不起開口的想望。

  看著一群人嘻笑闊談,那熱烘烘的氣氛明明近在颶尺,孤獨卻在心頭愈刻愈深——她是真的離開長安、離開西門家、離開冷青冥了……「看到沒?人家小姑娘不愛說話,你就別逼人家!」見西門凜霜含笑不語,盛老三轉對辜大娘掀了掀嘴,又開始叨叨說了起來。「剛剛我正要說東方家吧?事情是這樣的——去年夏天,我在解梧縣縣城……」

  就這麼你一言、我一語,直到大夥兒的胃滿了、精神倦了,才各自回房休息。

  暫別眾人,西門凜霜進了門,扣緊了兜子,一轉身,面對的是空蕩蕩的廂室,霎時間,所有感覺破柵湧出,漫了開來……三月初三那日清晨,當所有人仍在睡寐中,她便攜了早收拾好的包袱,策馬出了長安城。

  這一別,她僅留了封給母親的家書,內容不過是些請托的客氣話,再多、再深的,母親就算看著字,也終究放不進心,想想,就簡單了事了。

  至於,她最想道別的那個人呀……當他發現她離家時,會怎麼做?

  依冷青冥向來順其自然不強求的性子,只要他知道她離家是經過事前規劃,又曾和母親商量,應該就會任她而為。

  西門凜霜在賭,賭她認定的冷青冥。

  然而,面對自己排設的賭局,她並沒有必勝的把握。因為,在這同時,她亦瞭解,冷青冥是多麼認真地護衛著她,雖非日夜緊貼,但絕對恪盡心力。

  無論他會留待還是追尋,她都強烈期盼——在她未尋獲適當的夫婿人選之前,冷青冥千萬別在她面前出現,否則,她推開他的確切理由,以及真實心情,怕是再藏不住了……悠悠吐口氣兒,西門凜霜斜倚著床梁,合起了疲憊的眼。

  趕了一天路,她的身體真是累了,可思緒依舊梭轉個沒停,直到情絲足以循著來時路回到長安城、回到西門家,最後,結系在他——這場離別,是心還在、人去了,回首一片思牽情繞。

  夜已闌珊,暈黃的微光對抗巨大的黑暗,在壁面烙下兩道影,就小二和他,其餘投宿的客倌早就進房歇息了。

  「咱們還有廂房,客倌可要住下?」小二揉揉酸疼的肩,挨近了他,畢恭畢敬地擺笑問。

  「不了。」

  他答得簡單。

  這答案徹底擰歪了小二的表情。「客倌,咱們客棧雖稱不上豪華,但絕對乾乾淨淨,況且,這方圓十里內已經沒其他鋪子了。」

  「我知道。」

  小二腦筋轉得快。「噯,如果是因為手頭緊,那客倌大可安心啦!咱們客棧向來與人方便,只要客倌立下借據,一切都好商量。」

  「謝謝。」

  他淡笑回了句,直接掏出碎銀放在桌上,長身一起,便大踏步地出了客棧。

  「客、客倌,趕夜……趕夜路是很危……危險的……」

  瞪著他如此乾脆離去的背影,小二勉強擠出幾個字,卻是聲若蚊呐。

  見過千百種客棺,他沒遇過這樣子的客人,不是冷、不是傲。不是沒禮貌,就是……就是……哎,那感覺明明很強烈,他怎地就是說不上來!?

  小二瞅了瞅角落的位置,是那客倌先前坐的,靈光忽地閃過——「像影子!就像影子!」

  雙手一拍,啪地一聲。

  若非先前僅剩兩人相對,只要他不作聲,怕是沒人會注意到他吧,他淡得如此自然,仿佛不存在,又仿佛原本就在那裡,他自己即成了風景。

  「是啦!就是這樣,沒錯!」眼睛突亮,小二那張嘴笑得開闊,他終於想到如何形容那感覺了。「原來,我這粗人也有聰明的時候呐!」

  風在天地間流竄,讓薄冷透過外衣貼附在表膚,合該要找個溫暖的軟被鑽進去睡場好覺的,但他不想。

  他還不想停歇。

  「冷護衛,事情不好了!」萱兒急衝衝地敲門。「小姐……小姐不見啦……」

  呼喊的聲響破門而入,驚起了向來淺寐的冷青冥。

  他隨便披了件衣,立刻開門。

  一見到冷青冥,淚水就落了下來。「我一早過去,沒瞧見小姐她人,就只瞧見了這個……」萱兒將手中的信遞給他。

  冷青冥低首瞅了信封的署名,是給她母親的。

  看留書上的署名墨漬幹透,想來是她早就寫好的。這是場預謀,不是偶然、不是興致乍來,而且——她有意將他摒除在外。

  冷青冥淡淡一笑,苦的。他早說過,她是聰明人,若真有心隱瞞,連神仙也會讓她蒙了眼;這件事,他確實沒發現半點徵兆……「冷護衛,現在……現在該怎麼辦?」萱兒吸了吸哭得紅紅的鼻子。「小姐她一個人……」

  「你放心,我不會讓她一個人太久的。」冷青冥的語氣輕而穩沉,卻系了誓言般的重量。

  是的,他不慌,因為知道自己該怎麼做。因為他從來就明白……西門凜霜是他唯一的目標,這輩子都是。

  東方天際已現魚肚白,冷青冥策馬奔馳了一夜,這會兒,心再切切,也掩不了人倦馬疲的事實。

  無論如何,他得暫時停下、稍作休息,為了之後能夠繼續向前。

  這場追尋,是人還在、心去了,前景一路相思迢遙!

  「大爺、大爺!危險呐!快停下來、快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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