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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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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集集,除了共騎協力車四處玩耍的美好記憶外!他們還帶了戰利品——五朵向日葵,那是他們買門票進入花田自個兒摘取的。當要離開集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四點多了,於是,他們決定直接驅車前往今晚預定落榻的埔裡大飯店。 抵達飯店後,兩人先在各自的房間裡簡單梳洗過,再相偕壓馬路去。 「你看,月好圓、好亮。」則堯率先發現懸在夜空的白玉盤。 「嗯,明天就是農曆十五中秋節。」 「啊?是哦!」這個外國回來的,果然沒這個sense。「唔……中國人不是說,中秋是月圓人團圓的日子麼?怎麼,你不必回家?」 芳嶽微微低首,唇邊有淡若輕風的笑。「對我家來說,有我這個成員就算是團圓了。」可不是麼,自從母親去世以後,所謂的「家」,就獨獨剩她一人了。 「那……沒有親戚?」這聲問,他沉下了嗓,鄭重許多。 親戚?連家的那對母女——沒事時對她敬而遠之的大媽,以及從來只有譏峭冷諷的異母妹妹?杜芳嶽搖了搖頭。「沒有,我沒有親戚。」 氣氛,說不出的詭密,則堯無法確切形容。此刻的芳嶽,表情淡漠地猶如一抹孤影,寧靜底透著傷心顏色,教他胸口驀地一動,泛疼的。 於是,他握住了她的手,見她驚訝地抬頭瞅他,楊則堯回以清朗無礙的笑容。 「那麼,從今天到明天,讓我做你的親人吧。反正,在臺灣我也只有一個人,沒有其他認識的。好不好?我們就暫時做親人吧!」 溫暖,自他的手心一點一點傳了過來。芳嶽怔怔望著十指交把的兩隻手,想說什麼,卻發現什麼也說下出…… 在唯一的親人離她而去之後,她總是一個人獨立堅強地生活著,完成學業、進入職場、認真工作。現實催逼著她不能頓下腳步,在內心深處,亦有類似的聲音要她不斷往前,衝刺再衝刺,因為一旦有了喘息的空間,她怕那些對生命的質疑、困惑和怨懟會乘隙脫出,一發不可收拾,她就只能任自憐自傷的情緒將自己淹沒了。 所以,她從不覺得自己孤單,從不。 直到,現在。 自母親去世後,從沒哪個時刻,像現在這樣讓她覺得孤單極了,但同時,也從沒哪段記憶,像現在這樣讓她覺得圓滿極了。 圓滿得讓她有飆淚的衝動哪! 搖搖她的手,則堯用輕問喚她回神。「你的腳酸了?不想走了?」 「不……不會啊。」仰臉向他,她覺得他的問題怪怪的。他們不是離開飯店沒多遠嗎?哪這麼容易就腳酸? 「哦,那好,這樣我們可以繼續往前走了。」楊則堯眯起了眼,微笑氾濫。 「嗯……好啊,繼續走。」怎麼她的答案好像早在他的預料中?她皺著眉,還是覺得他的反應不對勁。 他索性伸手按了按她的眉心。「走就走嘍,別皺眉頭啦!」 就這樣,兩人繼續他們在埔裡街頭的散步,繼續聊著。 直到十分鐘後,她才如夢初醒,徹底想通了——那是他的體貼啊,要她自傷感的沉思裡抽身,卻完全不提不問她在想什麼,用轉問其他問題的方式,帶她繞出了百般滋味雜揉的情緒迷林。 那是……楊則堯的體貼呀! 當他們來到當地的某所國小前,意外地發現操場有燈、有聲響,看來似乎有什麼特殊活動正在這裡進行。 「進去瞧瞧?」他提議。 「嗯,好。」芳嶽點頭。 順著操場跑道,一個個攤子圍成圈,平常的升旗台則充作臨時的表演舞臺,設置了卡拉OK,讓想唱歌的人有機會上臺表現。然而,讓他們兩個同時注意到的,是搭在升旗臺上方的布條。 走過傷慟。九二一大地震三周年紀念星光園遊會。 「我竟然忘了,今年中秋節,陽曆剛好就是九月二十一日……」芳嶽喃喃道,同時目光轉向身邊的楊則堯,卻意外發現他的神情只有肅穆,並無驚訝。於是她悄聲問了:「你知道明天是九二一大地震的三周年紀念?」 「嗯,我知道。」語氣極輕,但嗓音低沉。 芳嶽不禁有些慚愧,她就在這片土地生活,結果她還記得中秋節,卻對九二一這個日期淡了感覺。想當初那段日子,她也是緊緊盯著電視機前收看救難報導,為生還者狂喜,為罹難者深哀,可如今…… 他注意到她的表情有異,立刻加以解釋。「其實,我會選在這幾天到中部來旅行,是因為九二一。我早在美國就下定決心了,絕對要在這個時候,走一趟臺灣中部看看。它是我提前回國的一部分原因。」 芳嶽不明白,以眼神向他詢問。 則堯露出淡淡的笑,梶娓坦承道:「嚴格說起來,九二一地震與我並沒有直接的關係;當初,我雖然知道,也為它感到難過,但終究只是情緒的;真正讓我興起感觸的是去年美國的九一一。 「你知道嗎?當時,我人在雙子星大廈的附近,我是眼睜睜看著飛機往建築物撞去,眼睜睜看著紐約市變了樣;不只這樣,我還親耳聽到紐約市的哭泣,救護車疾馳而過的剠耳聲響、警察緊急疏散人群的啃音、尖叫、哭喊,還有數不清的『My God!』、『Terrible、horrible、incredible』……雖然我早知道生命是寶貴而脆弱的,但在當下的衝擊,才讓我真真切切地體會到,失去一條生命是多麼地輕而易舉,只要一場閃不過的意外,或根本莫名其妙的遭遇,就可以奪走一條命,甚至數千數萬條命。 「在那之後,有整整一個星期,我聽不下任何音樂,包括我自己的練習。因為當天的印象和經歷,讓我覺得音樂根本是沒有用的奢侈品,甚至我喜歡的其他藝術,如戲劇,也全都是廢物,而我不過是比死者稍稍幸運一點的廢人……所以,我想看,急切地想看這片土地上,同樣受過巨大創傷的人們如何站起來、如何記憶那場災難。」 「如果是在美國,要辦災難後的紀念活動,原則上都是一板一眼的。這方面,臺灣人就真的厲害,化危機為商機,有園遊會又有卡拉OK,用這麼幽默的方式來記憶九二一的悲劇。」 芳嶽動容地握緊了他的手。他總有這麼個本事——輕鬆的時候讓她不由得笑,而當他正了神色,認真的時候又讓她不由得佩服。 這時,升旗台處傳來了歌聲,來自一位有點年紀的阿婆。她唱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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