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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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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不成……劫轎、進谷、出穀都是夢裡的場景?他,只是夢中的一個有名字的幻影? 接下來的日子,確確實實和記憶中的相同。這園子裡、永遠只有她一人,每到用餐時間,飯菜會放在矮牆上方,等她用過膳後,才放回讓僕役取走。 這兒,就是她居住的地方;獨對無人,則是她熟悉的生活。 只是——為什麼現在的她,卻對同景同境感到微微的悲涼?是她,變了麼? 「天色漸暗了,點上燭火會亮些。」 低沉的聲音從門外穿了進來,原本正自思忖的羅緋衣墓地一震,神為之撼。 屏息、凝定、側頭、顧盼…… 會是他麼? 從門外傳來聲響,到木門終於「波紮」打開、腳步跨過門檻、斯人出現在她面前,時間仿佛過了好久好久…… 是他! 確實是他,聶颯。 兩相對,一時怔然,半晌無語,直到她清和的嗓音落下了跡。「你怎會來?」 「想見你,所以來這裡。」 距離那場假婚禮已經好些天了,可聶颯始終無法忘懷那天……當她靜躺廳中,而他在旁瞅視時的心疼與內疚,還有,明知樊汝胤會暗針傷人卻依舊無法免除的忐忑。 當時,他藏得好,但事後卻始終忘不掉這些感覺,更無法抑下對她的思念,所以——他來了。 「你竟然找得到這裡。」她住的地方,可是位於羅家大園子最裡側,四周又圍了矮牆,外人絕難找著。 「我想見你,自然找得到。」 「是麼?我很高興你來了。」羅緋衣淡淡一笑,說話的同時,一邊取出火摺子,撚亮了燈燭,聶颯的表情在瞬間變得清晰,他看起來依舊冷銳而矜傲逼人。 「哦?」唇角微動,是對自己的冷嘲。「我倒感覺不出你的開心。」 「你來了,我終於能肯定,先前真的發生了很多事,我不是做了場大夢而已。」睫簾輕垂,在她雙眸下方烙了幽影;她斟了杯茶,給他。 聶颯接了過來。「你不想問我什麼嗎?」 她搖了搖螓首,唇邊綻起的笑如雪花,輕而寒薄。 「完全無所謂?」 「我不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語氣淡淡的,笑容涼涼的,沉默的最後還是拒絕。「只要確定過去不是幻夢一場,這樣就夠了。」 不是幻夢,就不會有過多的期待,是真切存在過的事實,就可以畫上句點,然後埋葬全部曾有的情緒,哪怕只是最細微的感覺波動。 「就夠了?」一字一字幾乎是從冰縫裡裂出來的,尖又寒重。「你認為這樣就夠了?」眸冷了,怒焰又開始漫燒,偉岸身軀更是霸道地欺近她身邊,將她逼到桌緣圈住。 聶颯蠻橫的舉措,點燃了她心底休眠已久的溫火;既然無處逃,羅緋衣索性直直地對上他的眼,聲音抑得極低,卻十足森嚴。「聶颯,你究竟要我怎樣?」 「我說過,我要你的在意!」 「很抱歉,我做不到。」她斷然拒絕。「那麼,那一夜又算什麼?」聶颯的手伏撐在桌緣上,如今因為過度使勁的關係,兀自微微顫著。「不算什麼」 「你再說一次!」 「不算什麼」 沒有狂斥,沒有歇斯底里的哭吼,羅緋衣冷靜地像是陳述一個事實,這卻讓聶颯更難以忍受,憤怒、挫敗,還有藏在暗處的酸沉紛至遝來。「聶颯,你要的『在意』,別在我身上找,也別跟我討。」輕輕搖了搖頭,羅緋衣淡淡地說。 「不,緋衣,我只要你的!我只想要你的!」他立刻否定,態度決然。說完便俯下身要攫取她的櫻唇。 「不要這樣,聶颯!」羅緋衣一個撇頭,閃了開。「夠了!真的夠了!」 「如果我說不夠呢?如果我明天要來、後天也要來呢?如果我說,我在意你呢?」聶颯依舊保持傾身向她的姿勢,低沉微嘶的嗓音在她耳鬢盤桓,每個咬字的氣息在她的髮際摩拳。「你在意我?」羅緋衣突然嗤地一聲,笑了,聲音再怎麼清平如常,也掩不住哀傷。「那是你編的謊話。我演的笑話吧?」 他的說詞,讓她想起了許多感覺——那夜的纏綿。隔日清晨醒來時冷清無人的失落、之後再沒見過他一面的迷惘,還有莫名醒來竟在羅家舊居的驚詫。這些,對向來清心的她來說,都是一口又一回的神魂震撼…… 「我不知道什麼是『你的在意』?如果你的在意僅是一種施捨的臨幸,那麼夠了,真的夠了,我並不需要,從來都不需要。」 同樣的話,從別人嘴裡說出是怨毒,但羅緋衣不同,她不哭不鬧,說話的神情卻空得令人心痛,而聶颯——卻只能怔怔看著,啞口無言。 「既然回到了這裡,我和你已經沒有關係了,以後……」她頓了頓,繼續說:「以後就當我們未曾相識吧!」 未、曾、相、識——多麼具有震撼力的四個字,熟悉的挫敗感瞬間漫上了心,竟教向來沉穩冷斂的玄鷹微微顫了;但縱使如此,聶颯箍在嬌軀兩側的臂膀還是不願收回。 就在這室內氣氛陷人一種磨心的膠著時,紛雜的腳步聲和人語聲漸響,顯然是有人往這裡來,而且不是一個,是一群…… 「你這個災星、禍星、掃把星!還我婕兒的命來!還我婕兒的命來!」木門被踹了開來,羅夫人一進門就是指著羅緋衣劈頭狂罵。 門外,羅家的僕役、婢女全數到齊,十數支火把染紅了夜空、燒熱了向來孤冷清寂的園子。 「婕妹怎麼了?」不祥之感油然而生,羅緋衣秀眉顰緊,方寸緊收。 「你還問?你還有臉問?」羅夫人雙眼充紅,飽含恨意地瞪著她,悲怒尖銳的聲音像利劍,直往她身上招呼去。「你不回羅家還好,才回來沒幾天,我的婕兒就被你給害死。可憐我的捷兒才二八年華,就這麼孤零零地去了,都是你!都是你這個大災星害的!」 「嬸娘,婕妹究竟怎麼了?」 「為什麼跌進池塘的不是你?會是我的婕兒?」她對羅緋衣大聲潑吼,幾乎到了瘋狂的地步;跟著,雙手掐上了緋衣的頸項,使勁地收束,真心要置羅緋衣於死地。「真正該死的人,是你!是你!是你!」 一干圍觀僕眾,無人言、無人阻,都只是看著,只是看著……羅緋衣漸漸感到呼吸困難、神智飄忽,卻有種放鬆的感覺慢慢在心底泛升。 是啊,放鬆……她終於等到死亡這一刻了,她終於能棄離這個充滿人的塵世了,她終於可以擺脫「無力生卻又不能死」的軀殼了! 緩緩合上了眼,羅緋衣笑了,微微地笑了……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一陣大風席捲,室內的燭焰、圍在屋外的火把同時暗滅,只聽得羅夫人慘烈驚呼,待眾人手忙腳亂重點光明,羅緋衣早已失了蹤影,而羅夫人的一雙手腕齊折脫了臼。 「邪門兒呀……」不知是誰發出了這樣的歎語,總之,羅緋衣像積雪逢陽化了去,連半點痕跡也沒留…… 出手的,自然是他——聶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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