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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第十章

  僅一個日升月落,蕭府變為一座空屋。以往清早總會有人出府採買,或者到側門接應送柴火、蔬果鮮魚的,偶爾,門內還會傳出操練的叫喝聲,如今卻死氣沉沉,不復往日。

  為了預防這一天的到來,蕭子暮早做好準備,府裡的長工都安排好了後路;鳳翎等原是山寨的人,自有一套保命的方法,只要不落單,他反而不擔心,而平時與他素有交往的人,他也盡可能做到劃清界限,勿使其遭受連坐之累。

  望著落日緩緩降下山的那一頭,府內僅他一人坐在大廳,像在等候什麼。已不知多久沒有進食進水,但他的精神卻比往常的任何時候都來得敏銳,腦子裡思緒起伏的不是自己的生死大事,而是一抹美麗的紅影。

  他是什麼時候開始愛上她的?他自己也不確定。打從第一眼入寨尋人見到她,只覺是個美麗開朗的少女,本以為這一生不會與她近一步接觸,誰知陰錯陽差之下,她不得不成為他的妻子。

  這或許是這一連串錯誤的起頭,愈與她接觸,便不由得受她直率的愛慕及毫無心機的個性所吸引。可能早在南山塢時,他早已情根深種;也可能到她尋至京師,他方知思念日濃。在這場情愛的角力上,他完全無法招架,終究還是不顧危險,順應自己的心意留下她。

  但即便他苦苦壓抑,對她的愛意卻不斷累積,就像築堤防洪,堤築得愈高,水淹得愈深,到她受傷的那一日,終於水淹破堤,一瞬間席捲了他的知覺,令他忘卻了自己身在敵營的處境,只想與她廝守。

  然而,朱棣安排他與李挺的會面,恍如當頭棒喝敲醒了他。朱棣對他顧忌太多,終會下以殺手,就如同朱棣初登帝位,便大肆殺戮建文舊臣。而他與建文下落息息相關,又知張玉雲去向,等於把握了張士誠的秘寶,這些對朱棣的帝位都是極大的威脅,他豈有身免之機?

  所以,鳳翎必須走,不管當初他的目的是萬民之福,或為的是對張玉雲、建文的同情與愧疚,只有鳳翎好好的活下去,他才會覺得自己不枉走這一遭。

  風漸漸變強,月兒不知不覺已高掛天上,蕭子暮由冥思中驚醒,突覺外頭四周蹄聲、腳步聲大起,密密的圍住整座府邸。他知道,最後的一刻終於來臨。

  透過窗紙,背著月光,他看到一個龐大的黑影來到門前,像夜晚的惡魔,不必伸手,便將四周的空氣給凝結住。

  「很遺憾我們必須走到這一步。」朱棣推門人內,緩步走到他身前,面色沉重。「蕭府僅餘你一人,可見你早料到會有今夜,為什麼不逃走?」

  「天下莫非王土,選又能逃多久?且臣永不忘皇上教訓,臣必須顧著『她』。」

  因為他不諳武藝,因此朱棣敢一個人進來,趁著這個時機,蕭子暮做了最後一次進言,「皇上可知,當年老皇帝駕崩前,囑咐我的是什麼事?」

  「願聞其詳。」

  「老皇帝早有先見之明,建文即位,眾人不服,必產生奪位之爭,因此他希望我輔佐建文帝,穩固帝位。」

  「這是加官晉爵的好機會,你為何不答應?」朱棣開始對他產生好奇。

  「因我知道無論是誰輔佐建文,奪位政爭都不會改變。」他不再以『臣』自稱,從此刻起與朱棣劃清界線。「我希望的是天下太平,長治久安,若我輔佐建文,徒然拉長戰事的時間,且倘若皇上的靖難軍事不成,仍舊會有其他諸王起事,故我寧可退出這一場政變,以不為而為之。」

  「你又怎麼以為朕會比建文合適當皇帝?」否則依蕭子暮的個性,若取建文而代之人反不及建文,絕對拼死也要幫朱允炆保任帝位。

  「這不是我的以為,是老皇帝的以為。」蕭子暮長歎口氣。「當年太子朱標病死,老皇帝為繼位人選傷透腦筋,原本第一個想到的人選是你,但礙于二皇子,三皇子仍在,不得不立嫡孫朱允炆。我雖是數年後才與老皇帝相識,但他卻毫無隱瞞的告訴我。老皇帝對子暮的賞識,我由衷感謝,因此無法奉行老皇帝的旨意,對他及建文,我心中有愧。」

  這等於明白告訴朱棣,要他蕭子暮出賣建文,實足不可能。

  「唉!」聰明如朱棣怎會聽不出來?但他仍不死心,也做下最後的警告。「子暮,朕確實很欣賞你,因此我明白父皇的想法。朕想你一定知道建文及張士誠後人的行蹤,若你能據實以告,你不僅身家性命無害,朕也免於失去一名愛臣。」

  「我也不怕告訴皇上,當年我為張士誠後人畫像,是出於她的要求,而後來將此事傳出去的,也是她。我這麼說,皇上明白了嗎?」朱棣該一聽就懂,蕭子暮即使被她陷害,寧可被眾人追殺,也不願洩漏她的行蹤。「其實皇上智勇過人,具有當上一名好君主的特質,唯一行錯的,是大肆誅殺建文舊臣庫連者眾,致許多人暗地心生不滿,卻不敢明言,此實大大有礙皇上政務推行風行草偃。」

  到這個時候,他竟還敢犯顏直諫?朱棣不若蕭子暮所想勃然色變,反而苦笑起來。「也只有你敢跟朕說這種話,朕真不想失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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