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汪孟苓 > 藏好一季冬 >


  那是他們僅有一次的碰面,以後他再也不曾來過公司,若可也衷心希望永遠不必再見到他。

  誰料得到,事與願違,他們竟然即將共同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長達一個月之久!

  天啊!她真的開始懷疑,到時候,她還能活著回來嗎?

  一個星期後,他們終於成行,為了湘奇的身體著想,他們沒有自己開車,而是搭乘台汽客運。

  車子平穩的行駛在高速公路上,唐若可支著下頰,靜靜凝視窗外向後飛掠而過的景物。內心卻思潮洶湧……

  "我們到哪兒了?"鄭湘奇剛自假寐中醒來,打著哈欠。

  "後裡。"

  "後裡?"他突然想到:"若可,你老家不就在這兒?"

  她點頭,眼中竟升起一抹落寞和苦澀,但他井未察覺。"全國最大、最有名的肉類食品公司就在這裡,你應該知道吧?"

  "當然。"她悻悻的說道:"我怎麼可能不知道唐氏食品?"

  鄭湘奇微笑的回憶:"記得你剛進公司,我看到你身份證上父親欄寫著唐立得三個字,又看到你戶籍所在地,立即問你是不是唐氏食品的幹金小姐。你知道嗎?'唐氏'老闆的名字和令尊一字不差。而且你老家的住址和唐氏食品離得相當近。'

  "湊巧罷了。"唐若可垂下視線,以掩飾滿臉的不自在。

  鄭湘奇語帶詼諧:"當時你的反應好奇怪,立即矢口否認,好像我問的話羞辱到你似的。"

  "我有嗎?"她故作一臉無辜。

  "唐氏食品跟威奇的牧場有生意上的來往。"

  "是嗎?"她發現她的手心開始冒汗。

  "他們收購我們牧場上的肉牛、豬、羊,還有馬,唐氏食晶的老闆唐立得是個愛馬之士,在後裡有個規模不小的馬場,他曾經親自到過我們牧場挑選馬匹。"

  "喔。"唐若可輕應,嗓音奇異的乾澀。

  "若可,你不舒服嗎?"鄭湘奇終於察覺到她神色間的不對勁,滿眼的關切。"暈車嗎?我記得你一向不會暈車。"

  "沒有。"她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只是昨晚沒睡好,有點累。"

  "那你睡一下,我們就快到了。"

  "嗯。"她依言閉上眼睛,希望自己真能小睡片刻,至少不要有時間胡思亂想,但她紛亂的腦子卻毫不聽使喚……

  後裡,她的故鄉,她離家已整整三年。

  若可慶倖湘奇不是生性多疑的人,慶倖他輕易接受她的否認沒有再多問,隨即,她又自嘲的暗忖,天下姓唐的何其之多,只要她不肯承認,誰會知道她就是唐氏食品所有人唐立得的獨生女。

  無論任何人發現真相絕無法理解,唐若可為什麼要否認自己真正的身份。但她有自己的理由,一個無法對別人解釋,也無法要求別人瞭解的理由。

  她從小就和父親相當疏遠,印象中,父親是個自私、不顧家的男人;除了工作,就是應酬,再不然就是忙著照料他最寶貝的馬匹。他極少待在家裡,極少想到渴求他關愛的小女兒。

  母親的死,是促成她離家的主因。

  當母親咽下最後一口氣時,他卻依然留連在某個聲色場合裡,或正和某個女人尋歡作樂……若可因此而怪他,固執得不肯原諒他,打從心底的想離開他,離開那個冰冷而空洞的家。

  本來,她堅信她的未婚夫……不!應該說是前未婚夫張文駿,會完全支持她獨立的決定,然而她失望了,她的推論錯得離譜。

  張文駿罵她愚不可及,意氣用事,竟然傻得想放棄富裕,舒適的優渥環境,及將來所可得到的大筆家產。

  他急切的勸她打消主意,但當她固執的堅持要離家靠自己獨立奮鬥,他乾脆露出真面目——亳不猶豫的要回他的訂婚戒指。

  那是若可第一次見識到何謂知人知面不知心,她終於知道,愛情原只是虛幻的名詞,根本經不起考驗。

  為母親守喪的日期一滿,唐若可告別了天真,也告別了富裕空洞的家,獨自到臺北闖天下。非常幸運的,在她最彷徨、最無助的時候。鄭湘奇仁慈的對她伸出援手,給予他一份安定的工作,也給了她一線生機,否則,依若可倔強的個性,她就是窮死,餓死,也絕不會回頭找她父親。

  直到現在,她偶爾還會感到懷疑,當初湘奇怎麼肯給她機會的。剛開始,她的表現實在欠佳,經常手忙腳亂的頻生錯誤,多虧湘奇的耐心指導和鼓勵。現在,她巳然成為他不可或缺的左右手。她終於證明了自己存在的價值,能夠獨立的自食其力,不依靠任何人。

  她相當滿足於這樣的生活,只是很遺憾的,寧靜的日子得暫停一個月!

  鄭威奇那擾人的影像又浮現在眼前……

  她輕輕的搖頭,想甩去滿腦子的煩惱和不安。該來的總會來,她只能鼓勵自己,人生的每一個際遇都是種考驗和挑戰,她相信,自己絕對有接受磨練的勇氣。鄭威奇再冷傲,再難相處,若可也決心不再怕他。

  她甚至極端嘲諷的暗忖,鄭威奇不過是個曾被人拋棄的可憐蟲,算起來,他們在愛情方面是失意的同路人。

  第二章

  再多的心理建設均屬枉然,一旦面對他,唐若可整個人仍是不由自主的僵硬起來。

  鄭威奇穿著簡便的T恤和牛仔褲,但在人群中卻依然鶴立雞群、十分出眾。

  "嗨!威奇。"鄭湘奇喜悅的拍拍大哥的臂膀。

  "嗨。"他以一貫低沉、冷淡的聲音回答,炯炯有神的瞳眸緊盯著唐若可。

  她突然覺得兩個膝蓋軟綿綿的,垂下眼以規避他灼人的視線,不自在的緊抿著發澀的唇。

  "威奇,這位是我的私人秘書唐若可。"鄭湘奇介紹著:"還記得嗎?"

  "你好。"若可好不容易擠出一絲微弱的聲音,甚至設法堆起一個不成形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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