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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蘿莉,你又一夜沒睡?」婁慧軒姣美的臉蛋上微蹙眉心,帶著一抹無奈。

  適度的淡樁,使她一早就顯得神采奕奕、容光煥發;一襲鵝黃色系的短裙套裝,將她那中等身材襯托得相當均勻,看起來既端莊又不失柔媚,非常適合她機要秘書的工作形象;而腳下那雙三寸高跟鞋,更使她那不及一六〇公分的身高,看起來修長許多。

  她知道自己還算得上頓有幾分姿色,但和眼前這個異父異母的妹妹一較之下,她似乎又顯得黯淡多了。

  老天爺似乎特別眷頓錢蘿莉。正值青春年華的十九歲,擁有一副模特兒般令人驚豔的好身材,如凝脂般雪白肌膚上找不到任何瑕疵,還有一雙水汪汪、會說話似的大眼睛和一張如櫻桃般的小嘴……總之,蘿莉是那種會讓男人兩眼發亮,趨之若騖的美女。

  愈想,婁慧軒愈發覺得上天的不公平!

  沒人該如此得天獨厚!瞧蘿莉一夜未眠卻絲毫無損她的美麗,白淨亮麗的臉上,竟連個黑眼圈也找不到;而她呢?只要一個晚上沒睡好,肌膚將會在一夜之間迅速老化,兩個眼眶更是黑了一圈,活像一隻大陸國寶級的熊貓,這使得她和迷人的夜生活始終無情。緣。

  還有,更過份的一點,她倒霉得跟她扯上關係!她比誰都清楚,在錢蘿莉那如天使般完美的外表下,隱藏的卻是一個霸道、自私、任性又幼稚的小女孩心態,而且不知好歹、不知感恩得教人心痛!

  錢蘿莉以不以為然的表情,看了眼站在房門口的婁慧軒。

  「你管我睡不睡,一大清早就擺出一副晚娘臉孔給我看,存心破壞我一整天的好心情。」

  錢蘿莉不友善的反應早在她預料之中。自從十三歲那年,老爸帶著蘿莉和她母親進入他們的生活之後,她和蘿莉就不曾真心喜歡過對方,甚至看彼此不順眼。

  她們倆以姐妹的名義在同一個屋簷下共同生活了十二年,但這情形卻始終不曾改善過;在老爸和阿姨雙雙因意外過世之後,她們之間劍拔弩張的情況更變本加厲了。

  錢蘿莉接著發出一陣輕浮的大笑聲故意挑釁,彷佛電視上播放的是什麼超級大笑片;婁慧軒可一點兒也不覺得好笑,那刺耳的笑聲將她滿肚子壓抑的怒火全給挑了起來。

  她瞪著斜臥在沙發的錢蘿莉,以憤怒的口吻硬聲指責:「蘿莉,你能不能自愛一點?你是個學生,唯一的工作就是把書讀好,可是,你看看你自己,養成這種日夜顛倒、糜爛不振的生活習慣,怎麼可能讀得好書?難不成考題的答案,會從電視裡蹦出來?」

  錢蘿莉把她的話當耳邊風,故意將電視音量開大得足以震破人耳膜,藉此抗議。「錢蘿莉,關掉!」震耳的電視聲音仍掩不過婁慧軒怒氣衝天的吼叫,但錢蘿莉卻有如老僧入定般,絲毫不為所動。

  婁慧軒怒衝衝地走近她,強忍住想猛力打掉她一臉不屑的衝動,一把搶過她握在手中的遙控器,關掉了那該死的電視,客廳又終於恢復了清靜。

  但這清靜卻持續不了太久,錢蘿莉宛若一隻被激怒的小野貓,張牙舞爪地對著她吼回去。

  「你憑什麼關掉我的電視?連看電視這種微小的權力你都要剝奪,你到底懂不僅什麼叫尊重?什麼叫人權?我一再容忍你的囉嗦和霸道,但你也未免太不知自製、太得寸進尺了吧?」

  婁慧軒匪夷所思地瞪大眼睛,彷佛她說的是她聽不懂的外國話。

  「我剝奪你的人權和自由?你拚了老命地容忍我?哈!哈!這真是我活了二十五年來,聽過最可笑的笑話!」她氣昏頭,口沒遮攔地說:「從我見到你的第一眼起,你就利用你那如天使般可愛的臉孔討爸爸的歡心,成為這個家的新寵兒。你想要的,哪一樣得不到?你想做的,哪一個人阻止得了你?就因為我們的縱容,才讓你變成今天這般目無尊長,不聽勸告的囂張樣!」

  婁慧軒冷冷地瞅著她,兒時的不愉快回憶使她變得冷酷無情,那種眼睜睜看著另一個小女孩來分享父愛的恐懼是無人能瞭解的。

  錢蘿莉白嫩的雙手因激動而緊握得泛紅,晶亮的雙眸中有兩簇憤怒的火焰在狂燒。

  「我知道你討厭我,甚至痛恨我,自從我媽咪帶著我嫁給爸爸來到這個家,你就不曾停止怨恨我!現在為什麼不乾脆把我趕出去算了,反正我媽咪和爸爸都死了……」她哽咽地深吸了口氣,晶亮的雙眸漸漸蒙上一層淚光,成功地將自己桀驚不馴的叛逆,一轉為可憐兮兮的受氣包,彷佛她受盡了無限的委屈,而婁慧軒就是那個手執皮鞭殘忍地鞭笞她的老巫婆。「你不必管我媽咪臨終前的遺願,也盡可以忘了她在合眼前,僅剩下最後一口氣時,不放心地緊握著你的手,聲淚俱下地請求你照頓我……」她豐沛的淚水似破閘而出的洪流。「反正她已經死了三年,你也不必遵守對她的承諾,只要你開口說一聲,我立刻搬出去,我再也不要看你的臉色過日子!」

  婁慧軒氣悶地想:如果她真有志氣,根本不需要她開口,大可抬頭挺胸走出她她的庇護和照顧,而不是在這裡痛哭流涕,試圖激發她的同情心和罪惡感。她真希希望自己能夠狠下心來,不再管她這個妹妹,讓她去嘗嘗生活的艱苦,磨掉她不知天高地厚的驕傲,但是……婁慧軒不覺幽幽地歎了口氣,她必須承認錢蘿莉實在非常聰明,她已經成功地激起她內心深藏的情感,那不是對阿姨臨終前的託付所產生的責任感,還有她不願深究、也不想承認的手足之情。她有些後悔地緩下語氣:「我不是要管你看電視,只是希望你試著調整一下生活習慣,用點心思在課業上,我不希望你放棄太多科目而提早畢業。」

  一想起錢蘿莉始終在及格邊緣掙扎的成績,婁慧軒不禁搖頭歎息。她怪蘿莉不努力,更怪老天爺的偏心!

  想當初,她拚死拚活日夜苦讀,不僅臉上冒出了一大堆亂七八槽的小痘子,一雙眼睛更是像熊貓般黑了一大圈,而且不知吊了幾瓶葡萄糖,經過身體與心理上的折磨,好不容易才擠進A大;而錢蘿莉呢?考試前還和一大票豬朋狗友成天在外頭鬼混,什麼的士高、酒館、MTV、KTV任何時髦的地方,全留有她的足跡,直到聯考前一刻,才在她三催四請之下進了考場。看她那副放蕩樣,婁慧軒本以為她是無緣于大學生涯的,但偏偏教她跌破眼鏡,蘿莉不但考上了,而且還以高分爭取到一所非常好的學校。

  這是婁慧軒第一次對努力產生懷疑;「運氣」才是取勝的關鍵,「努力」可以靠邊涼快去!

  錢蘿莉並沒有因她緩和的態度而停下戰火。她的眼淚來得快,去得也快,婁慧軒大退一步,她立刻咄咄逼人地前進一步。火藥味十足地指控道:「不用貓哭耗子假慈悲,其實你巴不得我畢不了業,最好被開除,這不是你最盼望的嗎?」

  「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麼?」婁慧軒仰天長歎,重燃的怒火令她纖細的身子微微顫抖。「我努力的工作,負擔你昂貴的學費和寵大的生活費,我哪點對不起你了?你竟然說我貓哭耗子假慈悲……」她氣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婁慧軒說的句句皆是事實,可是這些實話卻教錢蘿莉惱羞成怒。

  「是!你偉大!你高貴的情操令我感激涕零、痛哭流涕!」她極為冷酷地嘲諷:「誰不知道你這麼做,只是想把我踩在腳底下,任你在我面前作威作福,好滿足你那令人做嘔的自大心理!」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不乾脆脫離我獨立生活?如此一來你就不用再看我的臉色過日子了?」婁慧軒犀利地還擊。

  「會的,遲早會有這麼一天……」婁慧軒的刺激使她盲目地不去想後果,只想逞一時的口舌之快。「我就不信離開你,我會活活地給餓死!大不了書不讀了,出去找工作,就算生活過得再苦,至少我可以活得較有尊嚴!」

  「你確定?」婁慧軒一臉挖苦的訕笑。「你要是真的說到做到,我是最高興不過了。我既可省下花在你身上的一筆可觀支出,更可以看你因不自量力而得到淒慘的下場。」

  蘿莉沒有立刻回嘴,只是以燃著火焰的眼眸瞪著她。

  「就憑小姐你的學歷和經驗,能找得到什麼像樣的工作?餐廳的侍應?小妹?那一點點薪水夠你過活嗎?」婁慧軒繪鑿繪影地描述著,彷佛已預見了她將來悲苦的生活。「你真的甘心整天做牛做馬的工作,犧牲掉玩樂的時間,只為了混口飯吃?然後忍受著客人的挑剔、老闆的囉嗦,淨做一些服侍別人的工作?」她眼中精光一閃。「光說最起碼的吧,你能忍受整天穿著硬挺卻醜陋的制服,汗流浹背地穿梭在饑餓的客人之中嗎?而你那些名牌服飾則會沉封在箱底,再也派不上場。當然,你更別想再買新的漂亮衣服,因為付了房租、水電費、生活費之餘,你的口袋裡已所剩無幾了。」

  錢蘿莉聽得毛骨悚然,婁慧軒傳神的描述已在她豐富想像力的腦海中,勾勒出一幅極端恐怖的畫面。

  婁慧軒狡猾地刺中了她的要害。老天!她或許可以忍受勒緊腰帶餓肚皮的日子,卻絕不能忍受自己穿著醜陋的制服,蓬頭垢面地替人端盤子;要她不買漂亮的新衣服,等於是要她的命!

  看著錢蘿莉嚇得煞白的臉色,婁慧軒差點兒抑不住得意地朗鑿大笑。

  她或許驕傲得不知天高地厚,但至少她還沒笨到無可救藥的地步,她知道自己的臆測很可能會是事實。她們的家境很普通,只比一般普通的人家再好過那麼一點,所以她很努力地工作;但蘿莉一直養尊處優地生活著,她被她媽和老爸寵壞了,根本不知道賺錢的辛苦,年幼和懂得撒嬌成為她有求必應的籌碼。看她年紀才十多歲的大孩子,就有滿櫃子的名牌服飾,其嬌縱惡劣可見一斑。

  想到這兒,婁慧軒忍不住再次為自己抱不平。她除了上班用的幾套行頭之外,打開衣櫃,只有幾件牛仔褲、襯衫,和一些款式簡單的衣裙。正值二十五歲適婚年齡的她,卻為了生計犧牲裝扮自己,省下錢供她那毫無血緣關係的妹妹揮霍,得到的卻是她不實的指控和怒目相視。唉!天理何在!

  她忍不住繼續刺激蘿莉,藉以發洩自己滿腔的不平。「我看這種日子你連三天都撐不過去,到時候,你會大發小姐睥氣,砸了自己的飯碗,流落街頭,搞不好在走投無路之下,你甚至會拋下自尊,幹起出賣靈肉的行業,任成千上萬不知名的男人蹂躪、踐踏——」

  「你閉嘴!」蘿莉整臉漲紅得大吼一聲。婁慧軒已成功地在她心中埋下恐懼的種子,但蘿莉卻嘴硬得不肯軟化。「你等不到這一天的!等時機成熟,我會立刻脫離你,再也不看你那刻薄、醜陋的嘴臉,你總有一天會因看輕我而後悔!」

  「我衷心期待這一刻的到來。」婁慧軒極盡嘲諷地漾開一抹冷笑,眼裡寫滿了懷疑,壓根不信她說的話。

  錢蘿莉驕傲地抬高下巴,發出一聲響亮的冶哼,扭身朝她的臥房走,並且當著婁慧軒的面,用力關上房門,將所有怒氣發洩在可憐的門板上。

  她將自己深深埋進柔軟的大床上,一雙粉拳狠狠地捶打膨松的枕頭,將它假想成婁慧軒那張令人痛恨的嘴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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