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烏拉米 > 花好月圓 | 上頁 下頁
二十


  等戀戀走遠,他叫了一名僕人,交代道:「你去許記糕餅鋪再買一袋甜餅,直接送去給小小姐,不管准問起,一律回答這餅是四少爺買回來的。」

  家僕恭敬領命,退了出去。房間裡頓時只剩下他一個人。

  他把油紙袋重新擺回桌上,原本抓緊袋子的手一陣濕意,定睛一看,果然滿滿都是血。

  他盯著沾血的掌心看了半天,再也忍耐不住,發出淒慘的怪笑聲……

  ***

  啪嚏啪嚏啪嚏……

  雨水滴在屋瓦上的聲音如浪潮,一波接著一波打進白冬蘊的意識裡。

  他想要依往常翻身坐起,卻翻不動,閃過腦海的第一個念頭是:他幾時開始有趴睡習慣的?

  趴睡也無所謂,既然醒了總要下床的。單手撐起上半身,背後一陣燒灼般的劇痛,讓他差點又趴回床上去。他暗罵是哪個混球在他背上點了火,撐在掌下的石床又冷又硬,終於讓他記起此地不是白莊冬雪園,而是某個荒郊野地的某座無人問津的破舊老廟裡。

  眼下一片漆黑,秋夜冷風自關不密的破窗縫裡鑽了進來。他吃力爬坐起身,身上薄被滑落……荒野破廟哪來的薄被?他及時抓住那「被子」,光源不是看不清楚,但從手指的觸感可以猜出那是一件衣物,質料普通、帶點香氣,跟某個女人昏倒在他家門外時身上穿著的是同一種料子。

  撐著身體的另一隻手也摸到一條被子。

  他想起,那女人時常抱在懷裡的包袱裡頭,恰好收著兩套舊衣物;原本一套穿在她身上,另一套是換洗用的。自她在白莊住下以後,衣食住都賴著白莊,於是兩套舊得不能再舊的衣物,被她小心收進包袱裡。

  兩件舊衣,一件是他的床墊,一件成了他的被子。抓在手裡的「被子」似乎薄了點,他微感疑惑,動手翻了翻,發現它只是整套衣物中最外層的部分,理應縫在裡頭的內襯空蕩蕩,不知道被拆到哪裡去……驀然垂下眼,盯著纏綁在他身上、緊蓋住傷口的謎樣白布。

  俊美的面色有點黑了。

  他撐著床旁的桌子站起,桌上也鋪了兩件外衣,衣擺下頭還在滴著水。一件是他的暗色外袍,雖曾沾滿了血,那血色與衣色混成一氣,就算血漬洗不掉也不至於太濕眼。至於另一件尺寸較小的外衣,即使光線不足,也能清楚看見胸口附近沾了大片污色,就算它的質料再好、樣式再華美,怕也只能丟給下人裁切後當抹布擦桌椅了。

  他思緒忽地一頓。她身上穿的、包袱裡收著的,總共三套,都在這裡了,那她現在難道是……

  眼珠子不敢亂瞟,又怕那傻丫頭真做出傻事,只得慢慢移動目光,打算一看到不該看的,立刻別開眼去。繞了大半圈,才看見有個白色身影瑟縮在牆角,他暗鬆口氣,正要走上前去,腳下忽然踢到什麼,低頭一看,是個裝了水的木桶。水面上漂著一條帕子,帕子的花色跟他手裡的「被子」略同,他把「被子」攤開一看,果然缺了半截袖子。

  這女人實在是……很會利用東西啊!難怪他老覺得有人拿著濕布幫他擦臉,讓他舒服得直接昏睡過去。

  他走到牆角白色人兒面前蹲下。她身上穿著白莊給她的襯衣,襯衣上也沾著他的血,大概是想反正是穿在裡頭的,不洗也沒差了。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她穿成這樣的確不妥,但也是情急之下不得不的做法,他該慶倖她還懂得保護自己,選擇離床最遠的角落養神。

  「連你也不願留在他身邊啊……」他低喃著,沒有忘記她是帶著隨身包袱離開白莊,要不是他剛好回來,這一走,天涯海角再也找不到人。

  來時轟轟烈烈地來,要走也鬧得轟轟烈烈的。雖然後面那句完全不能怪她,但……他老爹費心幫白春留選了「留」字為名,留來留去,到底留住了什麼?

  外頭雨聲漸弱,秋風卻是愈吹愈冷。薄薄的襯衣讓她原就偏瘦的身形更顯單薄,雖然合眸睡著,兩手仍不時互相搓摩著取暖。她身上帶毒、體質虛寒,根本耐不住冷風,卻把所有能禦寒的衣物全蓋在他身上,自己一個人躲在角落忍著刺骨寒風。

  他沉默地盯著她半晌,只差一點點就想抱住那瘦小身軀,用自己的體溫溫暖她了。他把手裡的薄外衣披在她身上,走回床邊取過充當床墊的另一件外衣,正要再幫她披上,她長長的睫毛一顫,美目立時睜開,瞪著近在眼前的另一雙眼。

  他就這麼和她互瞪,兩手停在半空,不敢隨意動作,怕被當成登徒子。那雙美麗的眼在黑暗裡閃著微光,慢慢眨了眨,問道:「四公子覺得好些了嗎?」

  她的聲音還是平平淡淡的,但因為剛睡醒,顯得有些輕啞。那略啞的嗓音開口問的第一句話就是他,他心頭的那根弦好像不小心被撥動到了。

  「還好。」他答著,暗訝自己的聲音竟也較往常沙啞。「你把衣服穿上吧,夜裡風冷。」

  徐望未默默地看著面前很養眼的男子裸身,再瞟了眼擋不了風的破窗,沒有多說什麼,乖乖接過手穿上。

  「我臨時找不到東西包紮,還請四公子不要見怪。」她忽然說道。

  白冬蘊聞言微愣,想起綁在他傷口上的是什麼,俊美的面皮一陣熱氣。幸虧下過雨的夜晚沒有月光,她眼力又不甚好,不至於被發現他的臉色古怪。

  「若有下回,你撕我衣服襯裡就好。」

  「白莊的衣料貴重,我怕賠不起。」她語氣自然,似乎不是很計較他只記掛男女之別,連一聲謝也沒有。「四公子已經能下床走了?」她又問。

  他頓時警覺,豎起耳朵聽著廟外的動靜。

  「我想,要再跑一段路,還能撐得住吧。」他估量著剩餘體力與背傷情形,略微苦笑地答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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