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問蝶 > 綠梅迎春 | 上頁 下頁
十七


  “沒錯。”厲風行作勢取下綠梅發上的珠釵,這回鐵了心要她簪上自己送的飾品。就在他碰上珠釵的那一瞬間,綠梅的手覆上他的——

  “嗯?”刻意的拉長音遏止綠梅的動作,楚楚可憐的秋瞳也無法揪回厲風行的憐惜,雖然還是有點不舍,但他的決定不容改變。

  “不要……”綠梅的音調裡充滿央求,但在看清厲風行的執著後,只能無力地垂下手,任他巧取豪奪。“你要,就拿去吧。”

  綠梅的模樣更讓厲風行確定這只珠釵背後隱藏著一件事,一件他不知道的事。前後種種,綠梅進到他的生命中七年,這七年,宛如白紙一張被潑層濃墨,將底下她寫的字字句句全覆蓋上,他想懂,卻無法懂,他怎咽得下這口挫敗。

  “簪上,不許拿下。”厲風行親自為她換上,在綠梅微微顫抖下,一一輕撫過她的耳、她的頸、她的手腕,最後,她的唇瓣。厲風行深不可測的黝黑瞳眸裡閃著火花,熨燙了綠梅的粉頰,染上兩片桃紅色的瑰麗緋櫻。

  “除了我以外,任何人都不能為你添上鉛華。這裡,屬於我。這裡,也屬於我,你的一切統統屬於我。”

  “你……”厲風行霸道的字字句句撞擊著綠梅的心坎,驚得她踉蹌後退數步,臉上紅潮久久不退。“你……你不能……”

  本想罵他不知羞,想想又不對,她的身分再也不是良家範婦,說這話難免矯情,可、可厲風行難不成忘了她已是下堂妻了嗎?這般調戲存何居心?

  “那就試試。”原先那只珠釵被厲風行收進自己懷裡,不容綠梅反對。離去前還悄聲靠在她耳邊細語道:“明兒個我要看見你戴著珠釵,離情依依地為我送行,如同以往。”

  “我不……”什麼離情依依地送行!難不成他還期望從她口中聽見“夫君,一路小心”這句話嗎?綠梅想反駁,卻遭厲風行捂住了檀口,無法發聲。

  這個男人到底有沒有意識到他倆已經離異了?

  “梅兒,別惹我動氣。”厲風行就著她的手背,蜻蜓點水般地吻上,在她發愣的空檔,旋身而去。

  他當然猜得出綠梅的顧忌。婚配也好,離異也罷,他就是要她,一個嶄新的綠梅。厲風行已受夠菟絲花般攀著他、央求他的女子。以往綠梅溫柔乖巧、不忮不求的性子很對他的脾胃,看在她不曾像他兩個妹妹一般東討西要,懂得自己的身分、做自己該做的事的份上,他對綠梅出手也算大方。

  而今她縱使痛苦難當,在他面前也掉淚示弱過,卻不曾向他乞求保護,一個人默默地努力、咬牙苦撐這點,著實讓他疼惜;儘管他不喜歡時時需要人照顧陪伴的女子,卻也希望綠梅能多倚靠他一點。

  望著厲風行的背影,綠梅臉上的紅潮持續焚燒,這男人……這男人喚她梅兒!喚她梅兒的人只有娘、公公和迎春姨,他……也想成為疼寵她的人嗎?

  “這是真的嗎?真的嗎……”

  綠梅,不要質疑我的話。

  我只想疼惜你。

  撫著發上新的黃玉珠釵,綠梅臉龐悄悄滑下一滴清淚……

  “主子,你的心情看起來特好,是不是吃了少夫人醃漬的脆梅了?”阿升騎著一匹健壯的棕馬,跟在厲風行的白馬後方。上了官道之後,他家的爺好似沐浴在春風裡的戰士,掃去戰爭壓力的陰霾,一派輕鬆。

  “脆梅?”沒錯,厲風行的心情很好,甚至好得不能再好了。

  尤其在此刻正躺在他懷中的珠釵見證下,他彷佛贏得了一場光榮的勝利。男人與男人的戰爭,他贏得卑鄙,但很漂亮。如果他沒猜錯的話,送珠釵給綠梅的那名嵌工,十之八九對綠梅有愛意。

  今早在錫安城東外,綠梅果真簪上他送的黃玉珠釵前來送行,並在他耐心等候下,微紅著俏臉輕聲在他耳邊提點他一路小心。

  “是呀,主子不知道嗎?少夫人每年都會親自醃漬脆梅等主子回來品嘗,連帶地我們這些下人也有口福呢。”可惜少夫人走後,他們就再也吃不到剛醃漬好的脆梅了;那酸酸甜甜的滋味回想起來,他就好想馬上塞個兩顆到嘴裡止饞。

  阿升說的脆梅,他當真沒吃過;反倒是他房前有棵小小梅樹,每當他忙到深夜回房,總會有抹執著的身影守在樹下,為他備著披風等候。若不是阿升提起梅子,他連這些可以放在心裡回味數十年的溫馨往事全忘個一乾二淨了。

  過了五天,厲家商隊回到厲府,卸完貨物,厲風行便讓辛苦數個月的弟兄們領著布帛薪俸各自回家見妻兒,留著阿升調度府裡人手,將厲老夫人與三位小姐的物品分送回她們的院落。

  厲風行獨自走向後院宗祠。回府第一件事,便是焚香感謝上蒼、祖先一路保佑商隊,再向過世的父親大略說了此行內容;當然,對於綠梅的事,厲風行自是要坦言不諱。等會向厲老夫人請安時,綠梅一事便成了禁忌。

  他倒要好好瞭解“不事姑舅”的由來。

  厲風行不願打草驚蛇,在府裡待了三、四天,都在探問當年服侍綠梅的下人,大部分都約滿嫁出府去了,除了總管與打下終生約的家僕,他能問到的事情少之又少,唯一能確定的事是,他們對綠梅這位少夫人是敬愛有加,甚至感念她的恩澤。

  是呀,想著她為破廟裡的老人小孩們盡心盡力,為了素昧平生的四名小丫鬟與他爭辯,又怎會刁難下人呢。這些他還不明白嗎?這都是他親眼聽見、親耳所聞、親自參與其中,彌足珍貴的事呀。

  站在房間院子裡的梅樹下,拔高長壯的梅樹不似四年前的袖珍模樣,如同今日的綠梅一般已成長茁壯,能扛下迎面而來的風風雨雨。

  厲風行愛憐地來回撫著強要來的黃玉珠釵,心裡惦記著的是在遠方的她。當年的綠梅,也是抱持著同樣的心情在等待嗎?期盼他的歸來,期盼能再見他一面?

  如果真是這樣,那實在太殘忍了。他讓綠梅等了三年、盼了數月,等回來的卻是個連多看她一眼都沒有的夫婿。

  綠梅醃漬的脆梅,他吃了幾顆。或許是當年的梅樹太小,結不了幾顆青澀的梅子,愛煞這滋味的娘還有妹子,總在他與爹的商隊回來前,將一壇裝滿心意的脆梅吃得一顆不剩,究竟,在他忽略掉的角落,躲進多少個為他付出的綠梅?

  靠在梅樹上,透過枝椏的陽光片片灑落在厲風行臉上,吹撫過來的微風卷起一抹輕愁,就像綠梅眼底的那一抹輕愁。

  “梅樹,如果你記得梅兒的心痛,分一點給我吧……”厲風行閉上眼接受微風的洗禮,盼著這股清風能滌淨他內心的盲點。這刻的靜謐是為綠梅而留的,為了過去等候的她,為了現今讓他愛憐不已的她。

  梅兒……

  “表哥、表哥,原來你躲在這呀,麗華找了你好久喔。”

  一名身著鵝黃衣衫的少女劃破厲風行獨享的寧靜,像只麻雀般在他身邊喳呼。厲風行對著小他六、七歲有餘的妹妹們十分溺愛寬容,或許是忙得分身乏術,盡不了幾分大哥的義務,因此對於兩位妹子的要求幾乎不曾拒絕過,但這並不表示厲老夫人娘家托孤而來的麗華也能如這般,尤其在他得知當年的事她也參與其中之後。

  “表哥,你看我這身新衣裳漂不漂亮?是表哥特地為我購回的綢緞製成的。下個月姑姑生辰,我一定不會給表哥丟臉。還有還有,這耳環、手鐲是不是跟我的衣服很配呀?”

  麗華開心地展示著身上的新行頭。這回表哥帶回的飾物比先前的質量好上許多,戴久了也不疼不癢,布料也是舒爽透氣,看來自己在表哥眼底還挺受寵的,連她特意指定的水粉也是她偏愛的玫瑰味道。

  “無事可做?”厲風行依舊閉著雙目,看也不看來人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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