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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妾——身——常——健——」說完,她感覺多年來難得的輕鬆,但眼淚卻不自禁地撲簌流下。

  他突地放開她,踉蹌著腳步離去。

  她失了魂似的不住啜泣,卻不知自己因何而哭。不知過了多久,俞穎容出來找她,她才發現,臉上的淚痕也不知道在何時便幹了,原來她就一直坐在原地,腦子一片空白。

  回程的車上,她幾番忍不住想從後視鏡中探求唐豫的眼神,然而,他一直沒看向她一次也沒有。無止盡的沉默……沉默到底。

  ***

  次日,各報紙財經版上登出了一則讓商界為之沸騰的消息——

  遠之驚傳財務危機股東賤價拋售持股

  〔本報訊〕地方 政府土地政策大轉彎,遠之觀光農場計劃受阻,限期停工,十億心血盡付東流。商界名人唐豫以飯店業起家,近年加速旗下企業之擴張轉型,推展國內觀光娛樂事業不遺餘力,無奈幾宗開發工程一波三折,日前,于台南、台東的觀光農場王程更被限期停工,致使兩年投資血本無歸。保守估計,此一停工效應讓原本資金即不豐厚的遠之企業至少虧損十億,對遠之未來影響極巨。目前總經理唐豫亟思解套方案,除積極與銀行團交涉,申請借貸展延之外,據可靠消息指出,極有可能借由處分名下長期獲利可觀的遠之飯店,以期度過難關。消息傳來,股市一片慘淡,以飯店股為最,而向來名列績優股之林的遠之飯店股價更是以無量跌停坐收。

  接連幾日,孫易安走在飯店裡,耳裡聽的,盡是飯店員工上下的耳語臆測。大家都在傳著:「『遠之』是不是快倒了」、「飯店誰會接手」、「飯碗會不會不保」等等教人心慌的問題。

  原來那日唐豫說的並非玩笑。只是……這天來得太快!

  唐豫似是好幾日沒回到飯店,她一直沒見到人,倒是每天的新聞、報紙少不了他。不修邊幅的他看起來有些憔悴,不過,卻另外有種落拓不羈的魅力。面對新聞媒體的他,始終維持他一貫輕鬆、吊兒郎當的模樣,好像不把公司的危機當一回事。她知道那只是表面,幾日守著電視新聞,詳閱各家報導,饒是對商界運作不甚理解,她也感受到那股一個大型企業面臨分崩或存續關頭的緊繃氣氛。

  迄今,遠之旗下的事業仍都正常運作,資金方面也沒有明顯窘迫的現象,然而,似是真的有人與唐豫過不去,除了股市謠言不斷、股價持續重挫,公司與飯店內部幾個重量級的股東竟也沉不住氣地率先發難,要唐豫「給個交代」。

  對此,身為旁觀人,她也替唐豫感到深沉的無力感。

  走進飯店大廳,她看見同唐豫一起消失了幾日的塗孟凡,乍見他的興奮讓她忘卻了對他的畏懼,不假思索地上前——

  「塗伯伯!」

  正在櫃檯邊檢查住房記錄的塗孟凡轉過身來,不帶任何情緒。

  「你好,易安小姐。」

  他疏遠的態度讓她原本的興奮消失一空,她強壓下不安,對他微微一笑。

  「嗯……好幾天沒見到你……還有唐總,你們……在忙公司的事?」

  塗孟凡的神色瞬間變得更為冷漠封閉。

  「你想知道什麼?」

  她這麼問錯了嗎……她不安地自忖。

  「我……我只是關心公司的情況,我看到新聞了。那是真的,是不是?」

  「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什麼。我們一直很忙,沒時間理會外界的報導。」

  「哦,那公司現在——」

  謝謝你的關心。公司的事唐總自有考量,恕我不方便多說。」

  「哦……」碰了個大釘子,原本以為見到塗孟凡,能讓她對整個情況有更多的瞭解,顯然她錯了。「不過——」看到一旁臉現好奇神色的職員,她壓低聲音道:「你可以給我幾分鐘時間嗎?」

  塗孟凡思量了半晌,便點點頭,道:「我們去咖啡廳吧。」

  進到咖啡廳,落了座之後,他刻意瞥了眼手上的表,讓她知道她的時間並不多。

  孫易安立刻會意。

  「其實沒什麼重要的事……只是……」話還沒說,臉就先紅了。

  「呃,我想,公司的財務好像有很大的問題,我……我能做的有限。如果、如果你們有需要的話,我可以把台南的地和茶坊賣掉,再加上我父親留下的錢,呃,真的不多,大概有一、兩百萬吧。我知道這比起公司所需的,真的很少很少,不過,是我的一點心意,希望對你們有幫助。」她低著頭一古腦兒地說出這個在心裡盤旋了幾天的念頭,頓覺輕鬆起來。

  塗孟凡那頭傳來的沉默讓她又局促起來,她抬起頭,看著眼前的長者,期待他的回應。

  塗孟凡看著她的眼神,似是帶了許多疑問,以及不可思議。良久,他才微微點了個頭,說:「你的好意我替唐總謝了,不過,『遠之』真的不需要這一、兩百萬。」

  他又沉吟了會兒,像是思慮著什麼。

  「如果……如果在這關頭,你能毫無困難地拿出幾千萬,甚至幾億,即使唐豫不接受,我也會代他答應……真的,即使是你。」

  聞言,她如坐針氈。這話……不像是說給她聽的——至少她沒能聽懂。

  「即使是我?為什麼這麼說?」

  「恕我失言。」塗孟凡丟給她的目光隱含著憤怒,但他的語氣平靜依舊。他準備起身離開,孫易安伸手阻止。

  「不,等等!塗伯伯,我老早就想問清楚了。俞姐說你是直性子,不會拐彎抹角,事情擱在心裡不說明白你一定也不痛快。你就直說無妨吧。」

  「我沒什麼要說的。」

  她看出他的壓抑。

  「你是真的不樂意見到我,不是嗎?從我住到飯店的第一天起,我就有這種感覺,可是我想不透,為什麼?」

  「你多慮了。」

  「我沒有,你知道。甚至,從你第一眼見到我,就開始否定我了。」

  「不,你誤會了。」

  「是因為我嗎?我曾經對你做了什麼嗎?」

  「易安小姐,別再追問了。」塗孟凡有些招架不住。

  「那是為什麼?」

  他不想說。可是,這些話藏在他心裡太久了——

  「是孫思煙。」

  思煙……是因為思煙。她早就猜到了,也早就該知道,從進到飯店,沒有一件事是與思煙無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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