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尉禎 > 怎麼捨得 | 上頁 下頁 |
| 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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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或許沒那麼大……他忽爾憶起思煙不經意時流露出的童心、慧黠的笑,和她老愛把花貼近鼻子聞香的孩子氣。 回憶頓時讓他柔和了眉眼嘴角。 陣陣涼風送來遠處花田的清香,他收起對她百分之一的排斥,細細打量她仰著頭聽風的模樣,和一臉溫純的笑意。 自見到她,她一直是這樣的神情…… 她有著與思煙幾乎相同的五官和身形……久違了,這副樣貌。直到此刻,他才發現自己對思煙的思念有多深刻。 思煙笑起來也是這副模樣,少了冰冷,少了憂鬱,極美。 也極少見。 風吹得強了,孫易安拂定騷動的發,額前右頰髮際醒目的肉疤頓失掩蓋。 唐豫心頭陡地一跳,三兩步走到她身邊,拉開她的手,厲聲問道! 「這是什麼?」 近看,才發現她右額上一道道細白的疤往那道猙獰的肉疤收緊,而且她的皮膚白得極不自然。 他們是怎麼說的——車禍當時,思煙右邊的額頭撞上了擋風玻璃,流了滿臉的血。如果傷痕癒合復原,留下的應該就是這樣的疤痕,是不是?他突然的激動令她眉心微鎖——她從來沒讓人那麼近看過她,惶惑地趕緊用手遮住。 「你看不出來嗎?是疤——」 白癡! 「我是問你,這怎麼來的!」他不顧自己的動作粗魯,扯痛了清瘦的她。他要答案。 「車禍——」 他聞言屏息。 「什麼車禍?」 看見他眼裡閃爍著鬼魅般的期望,她倏然瞭解他失控的原因。 「你……你弄錯了,我不是你朝思暮想的思煙。」她盡可能讓自己的語氣平和,不帶顫抖地告訴他。 「那你臉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六年前,思煙出車禍的第二天,我也出了車禍。我騎腳踏車和一輛小卡車對撞,我被捲進車子底下……」就這樣撞壞了腦袋——她沒說。 事實是,車禍發生以前的事,她一樣也記不得,六年後的現在亦然。 「怎麼會這麼巧!」他不相信。 她做了個無奈的表情。該怎麼告訴他,她自己也不明所以? 「人家說的,雙胞胎的聯繫。」這也是爸爸告訴她的……她和思煙從小就常有同樣的想法、同樣的遭遇,即使身在兩地也一樣。外人總是難以想像,甚至,連她自己也是。 「怎麼會這麼巧!」他低喃著,還是無法接受。「信不信由你。」 她清澄的眼光是如此坦然無畏…… 看著她,唐豫漸漸冷靜下來。如果她是思煙,絕不可能如此平靜自持地編出這麼一套謊言來欺騙他,是不是?何況,沒這個必要。 他鬆開手,讓她退後幾個大步,看著她額前的發重新流泄下來,覆住傷疤。 頓時,她又變回易安了。 他試圖掩住心頭乍起的失落。 「如、如果沒事,我……我得去工作了。」說著,她驚魂未定地轉身跑步回到茶坊。 *** 她果然與思煙大不相同…… 看著孫易安在人群間穿梭、閒談,笑容可掬的態度親切怡人,有時則顯得稚氣未脫,他更加厭煩起來。 思煙不會這麼做的。她一向喜愛清淨不染塵的生活方式。 原本,他其實可以二話不說地離開,不過,不知為什麼,他就是走了回來。 一回到茶坊,楊緒宇和俞綺華便拉他在角落坐下,開始劈哩啪啦談著公司目前的處境,說來說去,不離什麼創業維艱、守城不易之類的。 事實上,他們叨叨絮絮念的他壓根沒聽進,雷達般的眼神始終追逐著孫易安穿梭來去的身影。「她真的跟思煙是雙胞胎?」對於這一點,他始終無法實信。 「不然,你有更好的解釋嗎?」俞綺華淡淡地回他。 「那她二十七歲了……」他喃喃著。 可是……未施脂粉的她看起來那麼純淨、稚氣,甚至比當年的思煙還年輕,他沒辦法相信。 時近中午,茶坊裡原本寥寥無幾的人影突然多了起來。 唐豫注意到她與客人交談的時間多過於煮茶、做生意,好像這些人是來陪伴她的。然而更多數的時間,她就安安靜靜的待在工作臺前,手中不離那些乾燥的花花草草,或是顏色繽紛的布料。 他發現不論忙碌與否,她對每個人的態度同樣溫暖可親。別人這麼做可能顯得矯情俗氣,然而同樣的噓寒問暖由她做來,卻是再自然不過。 幾次,俞綺華和楊緒宇看易安進進出出的忙碌樣,像是心有靈犀似地同時起身想幫忙,不過,都被她回絕了。 「你們忙你們的,我忙我的。」她是這麼說的。不知怎的,有唐豫在一旁,她顯得拘謹許多。話才說完,又有客人進門,她便去招待了。 看她煮水、泡茶的動作是一種享受。嫺熟優雅,偶有不順,也顯得自然——她顯然樂在其中。 若非定神細看,絕不會發現細密的汗珠在她的額前閃亮…… 「同樣的動作她做了幾千、幾萬次,才能到今天這樣熟練的地步。」俞綺華幽幽弊釋道。 「怎麼說?」唐豫的語氣淡然,似是不怎麼在乎答案。 「她手上的關節、肌肉和肌腱都傷得很嚴重。你可能不相信,一年多以前,她還夠資格領殘障手冊……」 唐豫的厲眼轉向俞綺華……他有興趣聽了。「她的命算是被閻羅王從鬼門關丟回來的。她再睜開眼睛,真正算意識清醒,能與人交談時,距離車禍已經過了三個月。醒來後,她又住了一年半的醫院,接受大大小小幾十次的手術,縫合、植皮、整容、複建……剛出院時,她連轉鎖、開瓦斯、拿剪刀這類的動作都做不來。是她父親逼著她一次一次地練習,像上學校一樣,每天排了課程進度表,從學寫字、燒開水這樣簡單的日常動作學起……」 孫德范是個嚴厲的老師。當時為骨癌所苦的他知道自己時日不多,只焦急地希望女兒能儘早擁有獨立生活的能力,他才能死得無憾。繳清龐大的醫藥費後,他將僅剩的積蓄用來開這家茶坊,就是希望女兒將來能自食其力。 只是,孫易安雖有心學,但車禍後的她反應遲緩許多,學習起來吃力,卻事倍功半。 一年半前,俞綺華來到台南,發現的便是這樣一對父女——一個積勞、積鬱、積忿成疾的父親;一個茫然、挫折,動輒哭泣流淚的女兒。 三個月後,孫德范在憂慮中極不瞑目地過世,把什麼都沒學好的孫易安託付給她。 然而,或許是受到父親死亡的刺激,孫易安突然警醒於自己的無依。一時間,她像是開竅了,讀著父親留給她的筆記,從頭自力認真地學習各項技能,並且廣泛地閱讀,吸取各類知識,遇到困難便求教于俞綺華。一年多的努力,除了告慰父親之外,更為了彌補幾年來與外界隔絕的空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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