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尉禎 > 鐵面愛人 | 上頁 下頁
二十


  他確定她點頭了之後才繼續說道:

  「記住,不要探頭看。直到你感覺四周平靜了才可以起身,找到這個地址,進去等我——那是我另一個住處。」

  「那你呢?」

  「我來解決他們。」

  「我們可以一起——」

  「不行,你在車上太危險了,我會分心,我得確定你安全了才能專心對付他們。照我的話做,到那裡等我。」

  他的話讓她不安。他是想誘開他們,好讓自己脫離危險,那他呢?倏地,她覺得渾身開始發冷——從八天前事發至今,她第一次覺得害怕。

  「我……不行,我做不到。」儘管她已極力掩飾,她的聲音仍微微顫抖。

  「你一定要做到!」他堅持著。

  「我——」

  「別擔心,他們只顧著追車,不會注意到你已經不在車上。你會很安全的。」

  「我不是擔心這個!」

  「芷婕,你一定要做到。幫幫我,保護好你自己。」

  「可是你——」

  「我不會有問題的,相信我,事情很快就會解決的。」

  「那我們為什麼不能回你原來的地方?我可以回那裡等你。」至少她對那兒比較熟悉,那兒有他的氣味,她較能安心。

  「昨天有人跟蹤我們,現在他們已經知道了那個地方,我們不能回去。」

  「你怎麼知道?」

  「那是我們故意設計的,把他們引誘到那裡再一網打盡,我敢說那些追丟我的車輛現在都回到那裡集合了。冷面、影面也會在那裡。照我的話做。」

  「明光路……」她喃喃念道。

  「對,二段十二號十二樓。別忘了,那裡的電腦出入開關是連線的,所以它認得你,記得嗎?它是你的,進去沒有問題。不要猶豫,進去等我的消息。」

  她的心裡一片茫然,似乎只能照著他的話做了。但是,他呢?他會安全嗎?

  「我怕……」她看著他專注的側面,小聲地說道。

  「別怕。」他轉頭看了她一眼,發現了她蒼白的臉色,於是騰出右手,迅速地握住她的。「記住我說過的話……快到了!」

  莫芷婕感覺自己心跳愈來愈快,手指幾乎掐進他的掌心。

  「你……」她喉嚨幹啞地幾乎說不出話。

  「嗯?」

  「小心點……我等你。」

  她感覺他的手悄悄握緊她的。

  車子飛快地轉了個彎,車速頓減——

  「快,下車!」他的手同時放開她,眼神變得凌厲。

  莫芷婕無暇多想,門把一拉、肩膀一傾,轉眼人已經離開車子了。車子猛然減速、複又加速離去的慣性使得她腳下一頓,整個人往前撲去。但她不讓自己多耽擱一秒鐘,迅速起身,心裡重複著藍劍儒的叮嚀:壓低身子,找最近的掩蔽物……壓低身子,找最近的掩蔽物……

  她直覺地跑向停放在路邊的汽車,躲在車身後,閉上眼睛感覺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經過了約莫十秒鐘的時間,他們來的方向轉進了一輛同樣高速行駛的汽車,刺耳的輪胎摩擦聲和加速聲使她心驚,一時間,車聲及如雷的心跳幾乎佔據了她感官的全部,她屏息以待,直到聲音逐漸遠離、減小,才敢繼續呼吸。

  她警覺地站起身,一雙迷蒙的美目開始搜尋著最近的門牌……

  二段十號、十二號……

  她拉緊了套裝的外衣,環著雙臂,在這孟夏的時節竟感覺到一股涼意。她緩緩地走進大樓,照著藍劍儒的指示上到十二樓,一走到門口,在一架似曾相識的機器前輸入熟悉的密碼之後,厚重的鋁門立即自動開啟。

  踏進開啟的門內,她不禁怔住了……一樣的牆、一樣的家具、一樣的色系、一樣的裝潢!

  身後的門自動關上。

  黑暗中,她不加思索地直接走向廚房,從一樣的冰箱中拿出一瓶牛奶,然後轉身回到起居室,蜷伏在電視機前方的沙發上。拿掉髮夾,讓一頭長髮披瀉而下,一口一口慢慢地啜飲著牛奶,腳上隱約傳來細微的刺痛感,但她選擇忽略它……

  在無盡的沉寂與幽暗中,她突然明白——

  安全感。

  他需要安全感。他讓自己的住處擁有一樣的規格,並且佈置得一模一樣;他不開燈,只習慣在黑暗中來去;他簡化自己的需求,只保留最基本的衣、食、住、行,選擇用最少量的必需品滿足自己的生活;他不輕易改變,除非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例如她的介入……這一切,都是為了安全感。他不願意自己有「依賴」,包括任何人事物。

  這樣一來,他才能讓自己保持在最安全的狀態,既然不依賴,就不用害怕失去,在固定的安全模式中存在。

  她想起他的孤獨——那令人心疼的孤獨,這是他生存的法則。

  她的介入,是否已經為他的生命帶來他未列入計算的災害,她幾乎能肯定。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而他還是沒有回來……

  現在的他在做什麼?與歹徒周旋、搏鬥,或者已經將他們一網打盡了?也許事情都已解決,而他正在回來的路上?他受傷了嗎?

  不、不會,他不會有事的,他會安然無恙地回來,一切都不會改變。她這樣告訴自己。

  或許他正好停下車,搭上電梯,就要進門了……

  每一分鐘,她都這麼幻想著。然而,沒有一次成真。

  從眼角的餘光中,她瞥到地板上散落了三、四本雜誌,原本她並未多加留意,直到她意識到雜誌封面的女子——是她自己。

  她放下喝不到三分之一的牛奶,彎身拾起雜誌,隨意翻到顯然最常被翻開的一頁——一篇她的專訪和幾張她的彩色照片。

  她記得這篇專訪,因她願意接受的訪問寥寥無幾。就在她得了最佳主播、最佳採訪兩項新聞大獎之後,她既沒認真接受採訪,也不肯擺pose讓人照相,只答應讓他們在她工作時攝影,並且以不干擾她的工作為原則。

  事後,她也沒費事找來這篇報導。

  照片中的她沒有一張是面對鏡頭的,而且都是同樣一副譏誚、不屑的神情……

  她不敢再看,拿起另一本雜誌。同樣的,在雜誌的照片中看到了那個冷漠撫情的莫芷婕;再拿起另一本,仍是如此。

  看著一張張如出一轍的照片,她茫然了……這就是她嗎?曾幾何時,她變得不知笑容為何物,變得冷眼旁觀,不帶一絲情感。她變得……不再是她自己了!

  驀地,她感覺汶然欲泣。她一再自欺欺人,告訴自己她已從他的離開中平復,她對他已經沒有感覺,然而,事實是她從來沒有真正原諒他,甚至忘懷他。

  因為怨恨,她在不知不覺間變得面目可憎,若非今天的死亡陰影,她是否永遠不會認清這樣的自己?她是否得一輩子部活在那個安全、被羡慕,然而卻冰冷的世界中,永遠不會懂得愛為何物?

  她不敢想。

  她將雜誌收一疊,起身丟進廚房的垃圾桶中。他再也不需要這種垃圾雜誌了。

  她回到沙發上坐下,靜靜地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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