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尉央 > 主子看過來 | 上頁 下頁 |
| 二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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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戲演得太過逼真,某些場景人物,甚至是對話,都讓他似曾相識,一時之間,以為上演的戲是自己的往事。 但不是,戲裡的男主角父親是個文官,在世代皆出文人的書香世家裡,誕生了一名武將叫屠鎮,威震四方的猛將。 每個做將領武官的都沒什麼好下場,他可以預料那名叫屠鎮的男人,應該會戰死沙場,成為那些無主的孤魂野鬼中的一縷。 因為,這比較能顯現出一名勇士無我犧牲奉獻的精神,更符合世人心中對於勇士所衍生勇猛剛強的形象。 他從鼻腔扔出一個冷哼,做啥演這麼無聊的戲碼?更可惡的是這齣戲還特別高朋滿座,他還為了爭個最前頭的位子給畢顏,差點用拳腳伺候人。 唉,在這種動盪不安的時代裡,世人期待有個傳奇的人物,能創造新風雲、新氣象,好讓他們的精神有所寄託。而他當年扮演的,何嘗不是這種角色? 臺上那個叫屠鎮的男人,讓古奎震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以為在他的身上,能夠看見自己當年影子。 古奎震看得不是很專心,他的目光左搜右尋來回張望,怕在這時候遇上什麼不該撞見的人,他沒忘當初就是自己一時粗心大意,讓她險些命喪黃泉。 但在一番觀察過後,他發現身旁眾人看得特別專心,令他不解,將注意力重新放回戲上。 直到戲演到倒數第三幕時,他的胸腔仿佛被利刃刨了一刀,痛得他淌血無力,猶如死了一般。 那個叫屠鎮的男人,站在沙場上發出震天價響的哀號聲,一封信函裡同時寫下喪母失妻的消息,撼動勇士的世界,宜告崩裂。 他的淚灑在烽火漫漫的邊關,穿越時空限制回去哀悼兩個最愛的女人。他殺敵,也將自己心中那塊有血有肉、有情感的地方給徹底扼殺掉,然而他的淚,仍舊抑止不住,和天地間的嘯風一起悲鳴,希望將悲傷傳回那塊屬於他避風的港口。 屠鎮這輩子最愛的兩個女人相繼離去,淚水滑出眼眶,他卻無力拭去,手持兵刃,忍受悲傷卻仍舊站在前線,背負天下蒼生寄予在身上的所有期望,替他們實現貪求平靜安穩生活的一個小小冀望。 狂風中,黃沙卷走飛高,埋葬倒臥死去的屍首,不分敵我公平對待。獨剩他一人佇立在沙場上,看著遠方殘破的錦旗隨風飄搖,隨塵土一塊將心給埋入葬下。 那是這齣戲最高潮的部分,也是表現屠鎮的自製與冷靜被徹底瓦解的重要場景,然而他遲遲未能從前線撤回,見不到親人最後一面。 古奎震的掌心在顫抖,濕熱感覺在眼眶裡蔓延,他的傷口在多年後攤在眼前,被另一個陌生男人重新詮釋演繹一回,卻無法撫平那顆早己被傷得殘缺的心。 他將最後一幕看完,劇裡的屠鎮並沒有死在沙場上,而是和他一樣,自滿身榮耀的光環中離去,留下許多謎團和輝煌的戰績,讓後人去揣測猜疑。 謝幕中撰寫故事腳本的人自後臺出現,和台下觀眾致謝,聲明這場戲的人物主角皆是從鄉民野史中改編而來,並無其人。 「你不覺得這屠鎮就像傳說中的震將軍嗎?」 「但人家不是說他當年死在沙場上,哪裡像屠鎮?」一名婦人和旁邊一同看戲的丈夫討論起來。 「說你們女人家愚婦就是愚婦!小道消息豈可盡信?當年並沒有找到他的屍首,你沒聽過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嗎?什麼都沒找著,哪裡死了來著?」男人嘖了一聲,和妻子的意見相左。 「當年只要大旗一揚,見著黑色的錦旗,十個有八個蠻人落荒而逃,個個聞風喪膽,你可曾想過,這表示有多少人想砍下震將軍的頭顱?」婦人冷冷一哼,細眉一挑,立即反駁丈夫的話。「要是讓你給逮著了,會留下全屍嗎?不將他拆成碎片才有鬼!你們男人喔,才沒那麼菩薩心腸咧。」 「你你你……」男人氣得牙癢癢的,「他怎可能被蠻人擒下?他是個傳奇的男人哪!才不是什麼凡夫俗子,女人就是女人,老往壞處想,鑽牛角尖。」 婦人白他一眼,「有誰會拋下繁榮富貴不享?又不是傻子,你以為每個將軍都像屠鎮一樣嗎?你也聽到了,那寫腳本的也說是虛構人物,這世上哪裡有這種聖人存在?再說,你是哪只眼睛見過那個名震四方的震將軍?搞不好人家真是死在沙場上,英烈的犧牲了,這才符合形象嘛。」 「愚婦!」男人漲紅一張臉,想拉一旁還未散去的人們來評評理。 喧鬧的嘈雜聲響起,古奎震並沒有理會,只是仍舊和畢顏坐在原處,一雙眼看著空蕩蕩的戲臺,無法回過神。仿佛在落幕的那一刻裡,他的心墜落至悠遠年代中,在那場惡夢中一同翻騰。 熱淚驟起,他忍住一口氣並未落下。他太震撼,需要點時間平復。 意猶未盡的人們三三兩兩的討論起這齣戲的劇情人物,畢顏轉頭看了他們一眼,卻瞥見古奎震臉上那抹複雜激動的神色。 「怎麼了?」探出手,她握住擱在他腿上緊握的拳,隱隱約約察覺到他的掌心正在顫抖。 下顎猛然收緊,古奎震半晌才回過神。「沒有。」差一點,他以為自己墜入那個惡夢裡無法清醒過來。 「你的表情很不對勁,我沒有錯看,」他像是在強忍什麼情緒,看來有些難受。 「或許是天熱。」他抹抹臉,欲將先前留下的痕跡拭得一乾二淨。 「但你的眼底……有淚。」畢顏緊握他的手,他掌心仍在顫抖,但他卻未察覺到。「總有個原因。 繃緊下顎,他沉下面容,不發一語。 畢顏淺淺歎了一聲,「你擁有很多秘密。」她不追究,任由他用一些理由去搪塞,將心事藏得更深,她已經沒有多少時日去等待他的坦白。「戲很好看,你認為呢?」 「不錯。」他冷硬的回答。 「這是我頭一次看戲,挺有趣的。」她笑了笑,並不在意他生硬的表情。 「以後會有很多機會的。」反手握住掌中的小手,古奎震恢復往日的神情,絲毫不見先前半分的失控。 她仍舊淺淺一笑,沒有表示什麼。「你看……」一團寒氣竄入喉裡,令她嗆咳了起來,「咳……咳咳……」 「畢顏!你別嚇我。」抓住她兩肩,古奎震驀地刷白臉。 「咳……咳……」她搖搖頭,咳得淚水都差點落下。「我……沒事……咳……」 「我們現在立刻回府,找御醫再為你看一回。 「不用,我不需要……」她強忍體內的寒氣,更害怕在他面前吐出一口熱血,鐵定會嚇壞他。 「別太逞強,不要拿自己性命開玩笑。」眉頭一斂,他緊張萬分。 畢顏勉強笑著,壓住那股迫人的寒氣。她的時候也許不多了,接下來的日子她要好好把握,而不是浪費在那些無關緊要的事上。 她和他的回憶雖然不夠多,但至少在臨死前,她還能笑著去回想那些記憶。 「我只是咳了幾聲,沒你想得嚴重,你太緊張了。我還想多玩一會兒,別那麼快就回去。」 「如果你有任何不對勁,我會把你押回府裡,沒有商量的餘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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