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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據母親說,這玉香圓原本一直收藏在祖宅,他抓周時才取出做頭彩之一,他坐在一堆文房四寶金銀器物之中,第一樣邊抓了這玉香圓,第二樣便撈到了斬鬼劍,死活不放,令人稱奇。於是母親便一直給他帶在身上,須臾不離,多年來已成習慣。後來他也曾請人鑒賞過,都說或為前朝遺物,流於民間,他不以為然,不料周婉倩竟證實了此事。

  “我出生時獲賜此玉……後來送與鐘浩,作為信物。”

  那個月夜花園裡的約會,已成為一生中最美麗的回憶,然而世事滄桑,生死兩隔,在等待了那麼久之後,她終於再次見到它。

  武衛明發愣只有一瞬,很快就回過神來,冷笑一聲,“信物?人都死了,信物又算什麼!”他一把扯斷銀鏈,連玉香圓一起摔到她手裡,“那傢伙早不知死了多少年,這東西自然也會落到別人手上,隨便哪個男人拿著它,你都當是舊情人嗎?”

  這一點令他憤怒,這女人究竟有沒有腦子?!

  周婉倩捏著他摔來的玉,嘴唇微動,卻說不出話來,似乎只要臉上肌肉有一個微微的動作便會忍不住流下淚來。

  武衛明看她這個樣子,不由得心又軟了,放緩口氣道:“一塊玉而已,你不要在亂想了。”

  一語未了,周婉倩的淚珠已如斷線珍珠般簌簌落下,滑過晶瑩剔透如同白玉的臉頰,那楚楚可憐的樣子簡直讓他的心都揪起來了,他手忙腳亂想要替她拭淚,卻越拭越多。

  她推開他的手,突然去拉他的衣袋,方才他自水中上岸時只是匆忙一扯,這一拉登時敞開,露出寬闊白皙的胸膛來。

  一時之間武衛明完全傻住,這女人要幹什麼……不會是要非禮他吧!

  周婉倩的手直接扶上他的胸膛。

  然而看見淚眼婆娑的她,在一時的震驚之後,他一動也不動,靜待看她要做什麼。

  “不止玉香圓……還有這個。”

  冰涼的手指觸在溫熱的胸膛上,輕輕移動,最後,停留在他心口一枚銅錢大小的疤痕上。她的神情無比專注,但是,目光卻不在面前的武衛明身上,一雙剪水秋瞳越過他,穿透數百年時光,凝視著過去的那個人。

  “同樣的位置、一模一樣的傷疤……”她已不再流淚,眼神迷離,語氣卻帶著一種意想不到的冷靜,“他為我擋箭,差點死去,傷癒之後便留下了這處疤痕。”

  這個“他”當然是指鐘浩。武衛明突然覺得她指下所處的那塊傷疤火辣辣地痛了起來,只不過這種痛楚遠比不上他胸膛裡正在狂猛燃燒的心火來得強烈——傷疤?!

  “那不過是我上個月在邊塞剛受的傷。”他勉強壓下心頭的激烈情緒,保持表面上的冷靜,“所以,你弄錯人了。”但語氣卻很沖的駁斥她。

  “我沒有!”

  武衛明暗暗咬牙,他忍!

  “只是巧合而已。”戰場上受傷的人何止千萬,全身上下沒有一塊好皮肉的士卒多著呢!

  “不是巧合!”

  他磨牙,有一種想噬人的衝動,繼續忍!

  他嘗試跟她講道理,“周婉倩,這幾百年你見過幾個男人?我說沒穿衣服的,是不是只有我一個?”

  她臉上立時染上紅暈,不過還是點了點頭。武衛明籲口氣,諒她也沒這個膽子!要是有另一個男人,他立刻砍了那傢伙!

  “所以了,只是你沒看到,不代表其他人沒有,這只是巧合。”就算機會再少,一萬個人總有幾個人會在同樣位置有相似的傷疤吧。

  “不是!”周婉倩性情溫柔,然而對自己認定的事卻有著非同一般的執著,“有白玉香圓、有同樣的傷疤,不僅如此,還有我的感覺,鐘浩的氣息我是絕不會認錯的!”

  她的感覺、鐘浩的氣息……他一忍無可忍!

  周婉倩卻還挑中時機火上澆油,“武……你真的就是鐘浩!”

  武衛明清清楚楚聽見自己腦子裡名為“忍耐”的那根弦“咚”地斷掉的聲音。

  “絕對不要再把我和鐘浩扯上關係!”他咬牙切齒,額上青筋直跳,“聽清楚沒有,周婉倩?!”

  周婉倩看著眼前這個額上青筋暴露的男人,嘴角微顫,終於沒有在說什麼,然而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那淒惻中含著欣慰的眼神,明明白白表達著她的心情,當然,她也同樣看見了對方眼中的憤怒與……不屑。

  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她心中,無聲地碎掉了……

  為了這樣的眼光,武衛明勉強壓抑住自己,在發飆之前,及時拂袖而去。

  翰林院編修季博章坐在佑武侯府書房裡,舉目四望,書籍倒是塞滿架上,也有時常翻動的痕跡,可大多是兵法、策論,經史子集雖不是沒有,卻少得可憐,簡直充數而已。向來這位小侯爺果然不脫武將之風,不知顏大人請自己一介修史的文官前來有什麼事情,難道是武侯爺突然有意要修撰家史不成?

  不過片刻,武衛明進來書房,季博章在朝堂之上也曾多次見過他,此刻近看,果然是儀錶軒昂、貴氣出眾,只是眉宇間分明有鬱結之色,他暗暗嘀咕,不知這位少年顯貴還有什麼心事。

  客套幾句,武衛明就直截了當說:“聽聞季大人對燕朝的史事鑽研最深,本侯有一二不結處,想要請教。”

  季博章一愣,連忙道:“在下未學後進,不敢受此謬贊,侯爺有疑問,自當知無不言。”

  “如此就多謝了,燕朝末年驃騎將軍鐘浩其人,無論正史野史傳,為官為人,平生所涉,請季大人巨細靡遺地整理成章,本侯對這個人真的很、感、興、趣!”

  季博章渾身一顫,侯爺說這句話的時候,幾乎是咬牙切齒,可見是真的很感興趣,不過,為什麼總覺得陰測測的呢?

  季博章果然熟知燕朝史事,精于文章,不過兩天功夫,鐘浩的大小事蹟便收集得一清二楚送到武衛明面前。

  坐在書房桌前,武衛明心情有點複雜,對於鐘浩這個早已死去不知多久的男人,他即妒且羨,還夾雜著那麼點自己也說不上是為什麼的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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