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維倪 > 金屋藏姬 | 上頁 下頁 |
|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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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衛明幾乎以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離開冥府?就憑你一人之力也能從陰間返回陽世?」 她想了想,當日離開冥界,似乎是一大堆人推推擠擠,仿佛海潮一般將她推出,這也算是她一人之力嗎?猶豫片刻,她點點頭。 他默然,以眼前周婉倩的法力,往前推個三、四年,那時的她若能從陰間逃脫,這陽世恐怕早就鬼魅無數,哪還能有活人的立足之地?這種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她都能辦到,其中一定另有關節,還是自己看走了眼? 周婉倩見他神色不定,心頭也是一陣忐忑,只是她不敢去問他原因,正在思量間,武衛明突然伸出右手遞到她面前。 「把你的手給我。」 鬼物滯留陽世,多存禍心,想到附近村莊傳言有厲鬼噬人,他雖然不懂,但提防點總沒錯。 「嗯?」這回換她怔住。她十九年做人,四百年為鬼,除了內侍,與她有親近的肌膚接觸的男子只有父皇與鐘浩二人而已,乍然聽見武衛明的要求,她不由得呆住了。 見她半天沒反應,武衛明不耐煩地看她,卻見她一臉羞澀為難,頓時明白過來,驚訝之餘大感好笑,真沒見過這麼守禮的女鬼。 「喂。」他動動手指頭,「你是鬼耶,還講什麼男女授受不親的規矩。」 雖然有「色鬼」一說,但是鬼魂到底不比山妖水怪、狐仙花精,即便以法力凝成形體,也只是暫時的,以色害人這種事對於沒有實際形體的他們是做不來的,這名號倒著實冤枉。 周婉倩低頭猶豫地看了看已遞到面前的男人的手,她怯怯地伸出左手,放在他的掌中。 武衛明立刻覺得一陣冰寒,然而冰寒之下,卻仿佛覺得手中的肌膚柔滑細膩,如最上等的絲綢……手腕一顫,他暗罵自己荒唐,居然會對一個女鬼起什麼遐思,收斂心神,念力運轉,細察之下,卻是一無所獲。這女鬼的法力弱得幾乎可算沒有,只勉強能讓她在世間出現不至於被天地罡氣湮滅而已。 這就怪了!武衛明沉吟不語……唯一可能的解釋,就是皇家園林四周的結界因日子久了而有了紕漏,而周婉倩的運氣又實在太好,所以湊巧撞了進來…… 他這邊還在想,那被他握住的手卻微微掙扎起來,武衛明這才意識到自己一直緊抓著周婉倩的手,急忙鬆開。掌心一空的瞬間,他心頭突然湧起一陣強烈失落,仿佛有什麼極重要的事物從手心裡溜走了。 輕呼一口氣,他微微一笑,「你要我幫你什麼忙?先說清楚,我未必能幫得上忙。」 周婉倩一下子忘掉了剛才的羞澀與悸動,「真的?你真的答應要幫我?!」 她在這人世間遊蕩了三百年,一無所獲,原以為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絕望境地,這一刻眼前仿佛閃過了一道希望的曙光。 他看著眼前這雙寫滿了渴切與激動的燦燦明眸,不假思索地點頭道:「是。」 回答完他不禁一愣,自嘲想著,也許真是一時神志不清了吧,但是心底深處,他竟然非常希望能夠幫到這只女鬼,果然是「鬼迷心竅」。 嘲弄起自己這千年難得一見的善心,武衛明端起茶杯,垂下眼睫,「你想要我幫你什麼?」 鐘浩? 無意識地玩弄著手中的紙鎮,武衛明雖然坐在自己的書房裡,心思卻還一直停留在幾天前那座荒廢的閑雲閣裡。 以他的權力地位,自然有足夠的人手為他打點一切。十日之內,沂園的房舍院落已一一清理乾淨,器物用具也大致備齊。 至於沂園所屬的林地園囿,因為不住人,所以暫時未動,但光從廳堂樓閣來看,已恢復了幾分舊朝的恢弘氣派。 動工的第二天,武衛明便將沂園西北一帶自竹林至閑雲閣劃為禁地,不准擅入。他身懷異能,平常驅邪捉鬼多了,行事頗有神秘之處,連帶身邊的侍衛僕從也見怪不見,規規矩矩奉行不悖。 這幾日來,他不是沒時間機會再去見周婉倩,只是那天所聽到的故事實在是太過匪夷所思,讓他不得不好好思忖。 那人是大燕皇朝驃騎將軍,頗受君恩,然而生不逢時,在哀帝末年的叛亂中,他堅守皇宮,於混戰中不知所終……周婉倩如是說。 書桌上放著一本《燕朝史錄》,這是武衛明叫隨從找來的,此時已翻到《帝王本紀·哀帝》那一頁,上方寥寥數行字,他卻看了無數遍,已經可以一字不差地背下來—— 哀帝天順十三年,乙酉戍月十一日夜……甯雅公主……飲劍自絕,盡節殉國。 甯雅公主,周氏婉倩,昔日的天之驕女,今時的一縷孤魂。 他自幼便通陰陽識人鬼,不料此次竟走了眼,本以為她只是尋常鬼魅怨心未息遊蕩世間,原來卻竟有這般來頭。以時間推算,她已是四百餘年前的古人。 不過這實在也怪不得他,周婉倩的法力弱得如死去三、四年的新鬼,她這四百年不知是怎麼過的…… 武衛明苦笑一聲,遊蕩陽間的冤魂怨鬼或多或少總有些纏綿難解的恩怨情仇,而他本是專門誅滅鬼物的,然而面對周婉倩,他非但沒有出手消滅她,反而答應了要幫她了卻心願——這大概就叫做「鬼使」神差了吧? 如果她不是鬼,那麼也許…… 沒有也許,如果周婉倩不是鬼,四百年前她便與那個叫鐘浩的男人成就鴛盟,而他今日也絕不會碰見這個女人,也絕對不會聽到那樣一段無比纏綿、無比悲傷的故事,更絕對不會令自己的心掀起波瀾。 自從那天見到周婉倩,聽過她的故事,那張如花容顏便時時在眼前浮現。對武衛明而言這是從所未有的情況,他承認自己心動了,但同時也不願承認地認為,這大概是一時的迷惑,畢竟她只是一縷虛無縹緲的芳魂而已。 然而,這一縷芳魂,卻出乎意料地有著非同一般的執著—— 「請你幫我找到他……我一定要找到他!」 她那日對他這麼說,聲音輕細,臉上卻是無比認真的神情。 姑且不論得上天入地找到某個人或者某只鬼的可能性有多麼微小,就算找到了這個男人又能怎麼樣呢? 所以那天他直言,「找到又如何?」 她不假思索回答,「我只想知道,他為什麼失約。」 他無語。她違背幽冥法則,不肯投胎轉世,在兩界游離四百餘年,只為了問這個問題?! 他為什麼會失約?問一個男人為什麼會失約,實在是……很蠢! 男人本就有千百個理由對女人失約,況且生死之間,性命交關,已不需要任何理由去堅守對任何人的約定,這女鬼卻為了這種事而找尋四百年,想必若無結果,她還會再找四百年,真是愚不可及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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