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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心一揪,周子琳又喝了一大口,一股熱淚迅速佔據她的眼眶。

  扁著嘴,她惱火地以手背抹去酒漬,打著酒隔,委屈地說:「別再製造麻煩了……周子琳,你別再製造麻煩了……為什麼所有人都覺得我在製造麻煩?」

  「要吃?」坐在地上的米米,舉高被他用湯匙挖得稀爛的瓜肉,什麼都不懂地問。

  「不吃。」她的雙頰燃燒著羞赧的紅潮,是酒氣、是怨忿,更是自我厭惡。「我從來都不想變成任何人的負擔,因為我知道我可以靠我的力量過得很好!可是為什麼老天偏偏老跟我作對,我想要往西,它就讓我往東,每件事都不能如我的意,最後讓我變成豬頭三!」

  她覺得她的肩膀有千斤重,讓她忍不住紅了眼眶。

  「我都那麼認真地去愛了,對教授投下我所有的感情,結果到頭來什麼都沒有——」

  淚一淌落,她立刻猛力擦去。

  「一開始是他自己來接近我的,送花、送戒指、送項鍊,什麼東西都是他送的,我沒怪他始亂終棄,對我隱瞞他結婚的事也就算了,他居然反過來指責我替他惹了大麻煩!去他的爛教授,Shit!」

  她氣得握拳打牆,一陣哽咽後,上身趴在陽臺的鐵欄杆上。

  疲憊不堪地眨眨眼皮,太多過去的記憶片斷在她腦中一閃而過,提醒她一路走來吃了多少苦。她仰頭又是一口狂飲,很想就這樣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可為什麼除了口中嘗到的啤酒苦味,她還是醉不了?!

  「討厭……討厭……」

  「子琳!周子琳!」

  張榮華清斂的嗓音由遠方傳來,周子琳愣了一下,本能地讓視線穿過三樓的欄杆往下看去,果不其然,他就站在樓下仰頭看著她。

  周子琳倏地激憤不已地站上椅子,直接撐在欄杆上將整瓶啤酒往下揮灑,酒灑完,就丟啤酒罐。

  「都是你不好,罪魁禍首就是你!」

  是他!就是他害她想起那一段悲哀的感情!

  樓下的張榮華閃過霏霏而下的酒雨,卻來不及躲過那只酒瓶,叩的一聲,不偏不倚地砸中他的腦門,這一下,痛得他拼命擠眉弄眼,哀哀叫。

  周子琳的唇瓣浮現出一抹得意的微笑,冷斥道:「這是回敬你的!滾吧,混蛋!」

  「子琳,你聽我說,我要你回來沒有惡意,完全是就事論事。我們都是成熟的大人,你應該瞭解我的出發點,我……」

  「你不需要在那裡講好聽話,我不聽!我不聽!」

  他愈要解釋,她愈火大,眼中閃過一陣怒火攻心的憤火,她開罐又是一陣不要命似的狂飲。

  「你這混蛋,傷了人還不知道!難道你不曉得你的話對我來說,殺傷力有多大嗎?『別製造麻煩了,OK』?!」她氣到握緊拳頭,直直發抖。「你以為我喜歡製造麻煩嗎?即使給我一千萬……」不,給她一千萬,她當然要。「給我十萬,我也不要——」

  空罐子再度飛來,沒砸中他,在地上響彈了好幾下,最後滾倒在地。

  臉已經紅,身子也已經軟,她根本就已經醉了,偏偏還要站在欄杆前吼他,於是乎,一時之間只見她站在高處左搖右晃,一副搖搖欲墜的危險模樣。

  張榮華看得心臟都快停了。「你別動,我現在就上去!」

  一個俐落的手腳,他立刻以迅捷的速度沖上樓。

  周子琳依舊酡紅著一張臉,在那強烈的無力感下,往後頹然地坐入椅中。以纖長的指腹壓著微微抽痛的鬢角,氾濫而下的淚水已道盡了她的悲傷……

  「怎麼辦,王教授?我好像懷孕了,月事已經連續兩個月沒來……」

  「拿掉它。」

  「教授?」

  「你聽見了!我叫你拿掉它!」他插在腰上的雙臂,突然一把掃落辦公桌上的書籍,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對她冷凜狂喝。

  「但他是你的骨肉,你怎麼可以……」

  「你是聰明人,應該很清楚我們的關係不能曝光,現在外頭已經傳得不堪入耳,你再站出來說你肚子裡孩子的父親是我,你不是……存心逼死我嗎?」

  「但是當初——」

  「夠了!」他一記苦悶的歎息。「子琳,我累了,我們的關係已經讓我一個頭兩個大。事到如今,算我求你,求你別再替我製造麻煩,你讓我悔不當初……遇見你!」

  「你怎麼可以這樣說我?你怎麼可以……」

  叮咚!叮咚!啪啪啪——

  「開門呀,子琳!子琳!」張榮華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站在門外以沒受傷的那只手猛拍大門。「米米,米米,你在睡覺嗎?快起來幫叔叔開門,米米!」

  米米停住挖西瓜的動作,盯著那扇快被拍爛了的木門,大約沉默地靜止了五秒鐘,才姍姍爬起走到門邊扳門把。

  張榮華看不見木門另一邊的情形,但看門把笨拙的扭動動作,他猜是米米。

  「太好了,米米,加油!你辦得到的!」

  哢喳一聲,門開了。

  張榮華不再多說一句話,奔進屋內的一瞬間,以流暢的動作抱起了小傢伙,直沖客廳外的陽臺。

  周子琳轉頭看向來人,泛紅的眸子死盯著張榮華,再看向米米紅紅的臉蛋,接著陡地高聲痛哭出來——

  「我又給誰添麻煩了?!你爸不要我的時候,我掉頭就走,毫不留戀,我都沒怪他欺騙我的感情,他居然怪我?他居然怪我!」

  她不自覺地加重語氣,痛捶自己的大腿,哭得淚汪汪。

  情緒在刹那間崩潰,所有的創傷因張榮華一句無心的話,突然泉湧而上,不斷在她腦海中重疊、扭曲、重複。

  「懷孕的時候,哪一件事不是我自己來?從產前檢查到買孕婦裝、買嬰兒用品,就連上媽媽教室都是我一個人去,我已經這麼努力了,為什麼孩子的爸在最後拋棄我,家人也不支持我,左一句麻煩,右一句麻煩,就連剛認識的人,也都責怪我……」

  她淚如雨下的問,捂住臉龐,撐在大腿上,任憑淚水紛亂地掉在褲管上。

  張榮華一時間還難以理解,直到她說出最後一句話,他才恍然大悟。

  「若是我的話傷害到你,我很抱歉……」他細柔地低喃,來到她跟前曲膝蹲下。

  她的淚容卸去,雖然他不是真正造成她傷害的人,但這句單純的慰語卻在須臾間鑲入她易感的靈魂裡,給她最渴盼的諒解。

  「啊——」

  發出一記模糊的抽噎聲,她心頭一絞,完全投入他結實的懷抱中大哭失聲。

  她前撲的力量讓張榮華失去重心往後跌坐在地,他溫柔地低頭打量懷中哭得完全不能自己的小女人,即使臀部撞痛了,手臂二度傷害,脖子更被她摟得呼吸困難,然而,在他心頭上的,卻是一份呵護的柔情……

  一點小事就能傷得她梨花帶淚的,不對她溫柔點、呵護著點,只怕她隨時都要哭上三天三夜藉以發洩委屈,真是的!他呵的一聲,漾起一抹包容的笑,低頭輕吻她的額頭。「放聲哭吧!」

  一股暖流悠悠然地充滿了他的內心,令他不自覺地沉溺在甜美的玫瑰發香裡,就在此時他目光驚鴻一瞥,赫然迎上呆瞪了他有一晌的米米,令他倏然怔住。

  「小……小傢伙,別吃醋,我這是關心。」

  他漾開了淺淺帶笑的臉龐,以為應該也給米米一個吻,藉以證明自己絕非圖謀不軌。怎料,他臉一靠近,米米反而捧住他的雙頰,沒說一句話,一記唇對唇的親吻,即便烙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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