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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水玲一開始還不知道他在問什麼。

  「我聽曾十一說,你偷偷跟著大家進了孽花樓,後來被雍怡發現硬是被帶了回來。他沒對你凶吧?」

  「哦,原來是這件事啊,」水玲總算明白了,「他講話喜歡大嗓門,聽久就習慣了。」

  她話一完,卻逕自莞爾地笑起來,仿佛想到什麼令人發噱的事。

  「笑什麼?」歌玄問。

  水玲看他一眼,先搖搖頭,才笑盈盈地說:「我只是突然想到,雍怡剛才聽到我說魚湯是用池裡撈來的死魚熬的,竟然嚇得湯都噴出來!其實我是騙他的,報復他對我大吼大叫,還把我轟出房間,一點面子也不給!」

  她說得眉飛色舞,甜甜的眼裡有著甜甜的笑意,活靈活現的五官,在生動的嗓音說詞烘托下,擬化為一股動人的魅力。就連自然嫣紅的粉嫩兩頰,此刻看來也出奇的美。

  歌玄回她一笑、「你和雍怡的感情聽起來滿不錯的,難得。」

  「哪有呀?其實一點都不好,他完全是情非得已才會和我綁在一塊,不然呀,他巴不得我離他離得愈遠愈好!」

  她順手摘了片葉子,拿在指間把玩,暫且仁足在水廊。

  歌玄斜睨她:「是嗎?」

  「小時候的事,我已經記不得了,不過他好像從小就不喜歡我,好不容易事隔十幾年,大家重新有機會見面,沒想到我又搞砸了,莫名其妙讓姨娘和姨丈誤會我和他之間的感情不單純,他氣我氣得要命。」

  她猶然記得他暴跳如雷的樣子,而他那股自然散發出來的尊貴氣質,也令人無法忽視。

  看他這樣一個好好的人,竟然被她氣成那樣,現在想想真好玩。

  歌玄聽得大笑不已:「依他的個性而言,不難想像!」

  另一方面,留在傭人房的雍怡,從他們前腳跨出去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巴在窗櫺前眺望他們,密切注意他們相處的情況。

  他怏然不悅地罵道:「歌玄這傢伙,這麼晚了還把水玲找出去,心裡不知道在盤算什麼主意?有說有笑的,令人反感死了!」

  不過話說回來,歌玄不是那種會主動邀約異性賞景的人,為什麼他今天突然來找水玲?莫非,他對水玲……

  不可能!

  在他看來水玲沒那種魅力,她勉勉強強只稱得上「可以看」。

  「歌玄的口味那麼刁,再怎麼樣也不可能……見鬼了,他那是哪門子的眼神?!」

  他突然忿忿不平地推開窗子,剛才一刹那間,他發現歌玄用一種深邃詭迷的瞳眸,深深凝望著水玲心無城府的笑靨。

  「這比女人還美的老妖怪,到底想幹什麼?有必要用那種眼神看著水玲講話嗎?不行,水玲太容易受騙,不去看看我不放心!」

  他明知道竊聽、跟蹤是不對的,甚至沒必要特地去防歌玄,但仍然忍不住催眠自己他所做的一切,全是為了水玲好、全是為了盡做表哥的責任,一切都是出於保護她的權宜之計。

  於是,雍怡頭也不回地飛身奔出屋外,一路上鬼鬼祟祟地跟蹤他們,更豎起耳朵,無論如何都要偷聽到他們的談話內容。

  終於,他得逞了,清楚地聽見他們的對話。

  水玲說:「我知道你的琴藝精湛,可否找個時間彈奏一曲?」

  「你如何知道的?」歌玄問。他向來很少在公開場合焚香撫琴,最多偶爾琴興大發時,找書烈彈奏幾曲過過癮。照理說,她這地方官的千金小姐,到京城不過短短半個月的時間,應該不可能聽過他彈奏琴曲。

  「哦,那是教我胡琴的師傅說的!他曾經在京城住過一段時間,所以你的事他知道。」

  「你學胡琴?」

  「學了一年。」

  「一年了啊,」歌玄若有所思地沉吟,末了,他說,「那應該拉得不錯,不如就來個合奏!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你意下如何?」

  「當然好啦!」她求之不得。「不過我得聲明,我彈得普普通通,勉強可以人耳而已,屆時,你可別笑我喔!」

  她從不覺得自己的胡琴拉得可以殺人於無形。

  「怎麼會呢?」歌玄笑看她,瞳孔忽而光芒一閃,妖媚地說,「啊,對了,我一直要跟你說個秘密,可一直忘記了。」

  水玲回眸凝視他,純真地問:「什麼秘密?」

  「既然是秘密,當然要小聲說,借一下耳朵。」

  歌玄漾起魅惑非凡的笑,傾身貼近她的耳畔,緩緩蠕動唇瓣,無聲地在水玲耳邊說著話。

  水玲一直很努力聽,但一直聽不清楚,「呃?什麼?你說大聲一點,我聽不清楚……」

  「我說……」

  一樣!除了前面兩個字外,她啥也聽不見,只好更把耳朵附上去。

  就在此時,她看見一幅怪異的景象,整個人登時目瞪口呆——

  只見雍怡眯著一隻眼、歪著脖子、側著耳朵,好像正努力在聽些什麼似的,從樹叢後走出來,一步一步靠向歌玄的嘴。

  現在,他就仁在她與歌玄的面前,忘情地把右耳提得高高的。看他心無旁騖的樣子,擺明瞭不曉得自己在幹什麼。

  水玲呆在那裡,看傻了。

  處變不驚的歌玄,唇瓣淡淡一咧,捨下水玲貼近雍怡,妖異地耳語道:「你一直跟著我有何貴幹?」

  言畢,對準他的耳洞吹了一口氣。

  寒毛直豎!毛骨悚然!背脊涼透了!雍怡倏地驚醒。

  歌玄漾起曖昧的笑,好整以暇逼近他:「說啊,嗯?」

  雍怡睜著驚駭的雙眼,立場不穩之餘,只得頻頻後退,終而無路可逃地向後下腰撐在闌幹上,瞠大眼睛,誠惶誠恐地迎視著歌玄。

  歌玄可不想就此輕饒他,他彎下腰,幽柔地對他道:「說啊,你跟蹤我,偷聽我和水玲的談話,究竟有何用心?」

  火……火大!「幹嘛告訴你?」雍怡突然理直氣壯地大吼,「別再靠過來了你!這是哪門子的姿態?!」

  「很好啊,可以鍛煉你的腰力。」

  「我的腰力不需要你來鍛煉,你也不必再對我的耳朵吹氣!」

  「你說的是這樣嗎?」

  他依語又朝他的喉結吹出一股悠長的氣息。

  雍怡臉色發青,雞皮疙瘩掉滿地:「歌玄——」

  水玲望著歌玄,再瞥向雍怡,一個心念驀地介入她的腦海。雍怡可以對她怒目相向、喜怒無常,表示他根本不把她當女孩子看待;然而他卻能因歌玄貝勒的幽魁玩笑,漲得滿臉通紅,情緒起伏極大……

  這是什麼道理?

  難道她不比歌玄貝勒有力、有女人味嗎?

  人會因自己喜歡的人而變得神魂不定,不是嗎?

  盯著他們形同打情罵俏的模樣,水玲看得瞠直雙眼,腦中的思緒糾結在一塊兒,害她五味雜陳。

  接下來的時間,她足足花了兩個時辰去思索她與雍怡及歌玄之間的事。

  就如她所知道的,人會因為自己喜歡的人而變得神魂不定、心跳如飛,在她那一瞬間五味雜陳的感覺裡,她意外地發現自己以往對歌玄那種毫無理由的狂熱情緒,不知不覺間竟已消散。

  歌玄依然是極有魅力的男人,但是她卻再也不受他吸引,反倒……反倒雍怡在她心中的分量變得好重。

  她以前從未思考過自己對雍怡的感情,但在那一瞬間好像突然覺醒,她嫉妒歌玄,好笑吧,他是一個男人耶!但她真的嫉妒他能和雍怡有說有笑的,她多麼希望雍怡眼中所看的,只有她一人。

  她想……她是喜歡雍怡的,歌玄不知不覺已成了過去式。

  但她仍然期盼自己能夠像歌玄一樣,用魔性的舉手投足,令雍怡看見她、感覺到她,對她的女性特質無力招架。

  只是仍有個問題,要做一個千嬌百媚、美得過火的女子,沒人教她,她是做不來的。

  於是嘛,哼哼,她只好罔顧雍怡的警告,再度穿上那襲馬甲男服、頂著瓜皮帽,跑來孽花樓——

  花魁微掀濃睫,笑笑地盯著水玲,靜靜打量了她秀氣乾淨的臉好一會,才勾起蠱惑人心的職業面容,嬌聲道:「今天你回來找我,是想通了嗎?」

  水玲不明所以,一邊捧著茶杯喝茶,一邊怯怯地問:「想通?想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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