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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你就是……薩噶達娃?」他有些懷疑。眼前這個人瘦得如此不堪,像是柔弱得可以一擊而倒。饒是如此,仍可以從眉宇間看出她若千年前清秀可人的模樣。但她眼中的詭魅與絕狠,卻印證了她不容質疑的魔鬼身分。

  「你忘記了嗎?香薷明珠對你是如何的重要?」她魔魅一笑。

  「我不懂。」已經可以直視地看著她,他的眼神莫測至極。

  「你忘了?」她不懷好意地淺笑。「還是你不想提起,需要我幫你想起嗎?」

  衣袂微動,風聲幾不可聞,水晶球已瑩瑩地照射出畫面——

  冀州,殷家大宅,南廂飲風閣房內。

  房內光線極好,窗明几淨。

  床前站著一名俊朗不凡的白衣道士,他手持拂塵,望著床中奄奄一息的瘦弱男孩,臉中一片安詳和諧。

  突地,他拂塵輕晃,另一手掌間便出現一顆奪目燦爛的紫色明珠。

  他把明珠遞到小男孩眼前,怱地合攏手掌,遮去明珠絢麗的光輝。

  「記住,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部不可以把這顆明珠教別人給奪去了。」他鄭重地道,「若有人想奪取這顆明珠,只要你心中堅持不願被人所奪,便會平安無事。但……若是失去這顆明珠,不出一年,你將會……」他頓了頓,像是想了很久,儘量用一個小孩子能明白的話語來說,「消失在這個世界上,沒有歡笑,沒有快樂,什麼都沒有。」

  「死是嗎?」小男孩語出驚人,臉上卻是一派淡然。

  「是。」道士點點頭,再度把合攏的手指漸漸展開。

  「我接受。」小男孩平靜地說,眉宇間有一種不屬於他這種年齡的淡然。

  道士把明珠拋於空中,伸直兩指指著紫色明珠,另兩指附於唇上,口中念念有詞。奇跡般地,明珠並沒有落下,而是隨著道士指尖所指之處,緩緩下落,最終漸漸融人小男孩的軀體之中。

  另一個奇跡在這一刻發生,剛剛還病撅傲的小男孩霎時臉泛紅暈,無神的黑眸也有了流光的色彩。

  畫面頓時消失,簾中再度轉黑。

  「現在,你記起來了嗎?」她尖銳的聲音梢梢低沉了些。

  「我從來……不曾忘記。」他淡然地笑了,臉上沒有任何情緒波動。「我僅想珍惜現在,多一刻的廝守也會是幸福的。」

  「所以你就接受了?」她的聲音低得聽不出任何情緒。

  「是的,我接受了。」他坦然地笑著。

  「你似乎什麼都接受。」她暗諷。

  「並不是,我只是接受一些我想接受的,就像你這麼多年來派來的女人,我何曾接受過?」看似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他成功地看到她的臉色微變。

  他知道了!薩噶達娃在心中苦笑。原來,他只是寡欲,並非愚笨。

  「我只求你不要把這件事告訴婕妤。」他淡淡地道,但卻不容置疑。

  「就這樣?」就這樣結束了,沒有任何掙扎?

  「就這樣。」他安之若素。

  薩噶達娃再度苦笑,眼中掠過一抹不易察覺的痛苦。

  ——張開嶙峋的手掌對著他,她神色變得凝重且認真。

  把香薷明珠從身上取出,對一個已依賴它活了三百多年的人來說,猶如奪取他生命的源泉一般,是極其痛楚的,不僅是心靈的痛楚,更是肉體上的痛楚。因為,三百二十六年,香薷明珠早已在他身上生了根。

  同時,這也是極其漫長且不容易的,取出者若是梢有分神或功力不夠,香薷明珠停在半路取不出是會堵塞心脈,致人於死。

  眼看香薷明珠在他體內上下亂竄,像是躲避著不願逃出般,他覺得渾身就連骨頭也像快粉碎一般的痛。但他沒有叫出來,只是緊緊地閉著雙眼,咬緊牙關,臉部因痛楚而神經質地抽動著。

  像是過了幾萬輩子,其實也不過是一下子而已,但他所受的痛已經超過他所能忍受的極限。

  饒是如此,他還是忍了下來,直到香薷明珠完全從他身上抽離。

  「香薷明珠……」薩噶達娃像是得了失心瘋,對著懸浮在空中璀璨的紫色明珠喃喃道。

  殷胤翱此時已經沒有力氣,他只模糊地看了香薷明珠一眼,便不支昏倒。只依稀記得……它似乎還是像三百多年前一樣……一點都沒變……

  「你總是不肯把它給我,無論我怎麼求你,你還是不肯。」她喃喃地道,完全不像平日詭魅的魔鬼,反而像一名怨婦。「你為了它背叛了我,你扔下了我,不管我的死活,你知道我有多傷心嗎?」她忽地一笑。「但是我最後還是得到了它!縱然你千般不允許,我還是得到了它!從今以後,再也沒有人能阻止我顛覆天庭!連你……也不能!」她瘋狂地大笑大叫,像是要把這二千年來的怨恨一併發洩出來。

  怎麼這麼久還沒出來……阮婕妤在外面等得心急如焚。

  突地,黑簾微動。

  「他,給你。」毫無表情地,薩噶達娃把殷胤翱放在地上。「還有這個。」她——揮手,拋出一件物品。

  阮婕妤下意識地接下,定睛一看,是一顆白色珍珠。

  「人之魂。」未待她發問,薩噶達娃冷冷地道。

  「他……」阮婕妤指著仍然躺在地上的殼胤翱。

  「他只不過是累昏了,沒什麼事的,休息一下就好了。」薩噶達娃出奇地冷漠。「我送你們回去。」

  不容她有再多的疑惑,也不容她有再多的問題,薩噶達娃一個傳送魔法就把他們傳回木屋中。

  「胤翱,你醒醒……胤翱?」阮婕妤擔憂地呼喚著。

  怎麼回事?不是只因為太累嗎?怎麼昏睡了一天還沒醒過來?

  良久,殷胤翱終於緩緩醒來。

  「你醒了!」她高興地說,因狂喜沒有發現他眼中狡黠的笑意。

  「我們成親吧!」他笑吟吟地望著她。

  「啊?」她張大嘴巴,愣在原地。

  「我說,我們成親吧!」

  「呃?」她微微牽動嘴角,但表情依舊僵硬。

  「下個月吧,就這麼說定了。」他笑著,臉上是久違了的陽光。

  「我……我……」我了半天,卻說不出個所以然。

  「那今天就好好休息吧,明天開始還有很多準備工作要做呢。」他笑著,並不儒雅,那般孩子氣是她從未在他身上看過的,很有活力,也很耀眼,卻也很奇怪。

  殷胤翱轉身躺下便睡著了,沒有再向她解釋什麼。

  尾聲

  殷家的小木屋這幾天顯得分外喜氣熱鬧,但見屋外貼著一對對聯,左聯是但願人長久,右聯是千里共嬋娟,橫聯是百年好合。在門上還貼了兩個大大紅豔的「喜」字,一看便知這家人是好事近了。

  屋內打掃得乾乾淨淨,牆角處堆放了一大堆贈給來客的喜糖和象徵婚事順利的椰子。

  阮婕妤似乎還在神遊,不可置信地望著忙進忙出的青衫男子。

  「哎呀,你怎麼還站著,快點過來幫我的忙啊。」他忍不住抱怨著,「待會兒我還要下山把這些事告訴南嶺村的王大嬸、李大娘……總之很多人啦!唉,你趕緊把這些臘肉幫我掛上去呀。」

  「你到底……在幹什麼……」像是想了很久,阮婕妤才恍如回神般飄渺地問。

  「幹什麼?」殷胤翱像聽到天大的笑話。「我們要成親啊,你竟然到現在還問我幹什麼?」他無奈地揉了揉頭,頭真痛,她的反應真是有夠慢的。

  「啊……哦……」她像是恍然大悟。「為什麼?」

  「因為我們已經是平凡人,我想要你做我的妻子,我們過一輩子平淡幸福的生活。」他停下手中的活,難得認真地對她道:「我想有一個溫暖的家,有你每天親切地叫我相公,我喚你娘子;有我們的孩兒親熱地叫我爹,有我們為了油鹽醬醋而吵得天翻地覆,有一個有你的聿福的家,這是我三百多年來,唯一的夙願。」他忽地眼瞳一深。「你,是我唯一的……溫暖……」

  閉上眼睛,淚水自她臉上滾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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