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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寧妃先將兩人穩住坐好,再伸出手溫柔的拂去女孩臉上的淚水。

  「因為你不說一聲就離開,而且還是那種永遠都不會再回來的離開!」朱傾城大聲哭訴,傷心的語氣裡滿是不平。

  她畢竟只有十一歲,對於生死別離,尤其是曾經那麼熟稔喜歡的人,實在是無法輕易釋懷,就好像是對方背了信、毀了約、騙了人、傷了她的心。

  寧妃輕聲歎息,輕拂女孩柔軟的髮絲,心疼不已。

  寧妃十五歲入宮,正是一朵鮮花的年紀,剛開始時因為貌美端莊,性情恬雅,也曾得過皇帝寵愛一時。

  只可惜封妃六年,她的肚皮始終不爭氣,嘴又笨,性子又太直,不懂得諂媚逢迎,更不懂得要持續博得皇帝的注意,費神打點他身邊宦臣的功夫,半點都不能省。

  就因為她不懂那些暗規陋習,結果便在後宮眾女的戰役中敗下陣,甚至遭人誣陷,讓皇帝將她給打入冷宮,那一年的她,年僅二十一。

  但退一步想想也好,以她如此貞靜不善鬥的性子,留在外頭遲早是要死於非命,若能因此進了仁壽殿那遠離女人戰火的地方,倒也不全是壞事。

  別以為世間只有男人愛戰爭,事實上存在于女人之間的戰火,明裡笑、暗裡刀,表面上波瀾不興,檯面下暗潮洶湧,其實還比男人之間的刀光劍影更要可怕,更要難防。

  畢竟事已至此,寧妃也只能用這樣的話來安慰自己了。

  但一年一年過去了,歲月緩緩流逝,她只是日復一日地,沒個目標存活,看不見終點,看不見未來,沒有屬於自己的自由,她甚至感覺到自己,正在凋萎乾涸中。

  於是寧妃開始日日夜夜地瘋狂思念起江南——她的故鄉,她成長的地方。

  但諷刺的是,即便她已是皇帝不要的女人了,卻仍是皇家財產之一。

  她不能被放出去,因為她還年輕,就怕一個行為不端,丟了皇家的臉。

  究竟是她的人生重要,還是皇家的臉重要?

  她發現自己已經愈來愈無法在這個奇怪的世界裡找到答案了。

  她幾次提出的還鄉懇求都被壓在如山高的卷宗底下,數年來無人聞問。

  之後這幾年裡雖然有了和朱傾城的意外結緣,一大一小結為莫逆,沒有孩子的甯妃更是將朱傾城當作親生女兒一般噓寒問暖、貼心寵護,但她的心,仍舊不曾淡忘過她的江南。

  「寧妃,我想問你……」

  見寧妃好半天沉溺在思緒裡不作聲,朱傾城輕推她,「他說呀……」她伸長纖指,指向就站在不遠處,冷眼旁觀她們敘舊的魅。

  「是你拜託他來帶走你的魂,那是不對的,是他誤會了,對不對?對不對?這世上哪裡會有人自願被勾魂,而不想活的呢?」

  「不!傾城,」甯妃美麗的慈笑著。「他說的是真的。你知道我經常在夜裡焚香向上天祝禱,求的是什麼嗎?不是被寵倖,也不是離開冷宮,這麼多年來我對上蒼只有一個要求,那就是如果這世上的『人』已經無法還我一個公道自由了,那麼我寧可到另外一個世界重新開始,但在一切開始前,我希望能夠看見我的故鄉,即便是只有一眼,我也死而無憾了。」

  她用著溫柔卻斬釘截鐵的聲音說:「我願意付出我的生命,只求見著故鄉一眼。」

  朱傾城聽了又是感動又是不願相信,情緒複雜難辨,好半天擠不出話來。

  魅冷冷接話。

  「她的誠意感動了上蒼,它們查過了她的累世宿業,知道她上輩子做了不少善事,也算是個有福之人,原可在皇宮中壽終正寢,但看來這並不是她想要的,於是上頭決定遂其所願,而為了讓她減少死時的痛苦,它們找上了我。」

  乍聽荒謬,接著愕然,但在思前想後,以及回想起寧妃那一年到頭的鬱鬱寡歡時,朱傾城不得不信了,並且決定原諒她的「不告而別」。

  「那麼,你為什麼會在死之前,笑得那麼開心呢?」她好奇的追問。

  「這就得要謝謝他了……」寧妃看著魅,眸裡盛滿了感激,「他讓我夢見江南,而且還是在我小時候的江南喔!再經由夢,我來到了夢土,別為我難過了,小傾城,你絕對不會知道我在這兒有多開心的,你瞧瞧……」

  寧妃溫柔地牽起她的小手,兩人站起身,她讓朱傾城用眼睛去看。

  直到此時,朱傾城才有空暇看清楚兩人目前所站著的地方。

  這一望出去,她不禁發出了一聲接一聲的讚歎,只見眼前翠綠平原處處,湖泊廣披密佈,土壤肥沃,鶯飛柳細,觸目均是典雅秀麗,與北方那粗獷的黃上高原,是全然不同的景象。

  「原來……」朱傾城忍不住感歎,「這就是你念念不忘的江南?難怪你會那麼惦記著它了,原來它果真是美如詩畫。」:

  「更好的還在後面呢。來吧,我的小公主,這裡既是我的地盤,自然就該由我來帶路,不只有好看的,還有好吃的江南糕點喔,想不想吃?」

  朱傾城用力點頭,甯妃開心握緊她的手,兩人並肩往前,邊走邊說著話。

  眼看那一大一小開開心心的走遠.立于她們身後,原是要出聲提醒朱傾城該回家,並且也開始擔心他未經許可,私自帶活人之魂入來到夢土的魅,卻只是眯了眯眸子,擠不出聲了。

  那一回到夢土去見寧妃,是朱傾城生平第一次寤寐不醒。

  在她終於清醒過來時,竟然已經是三天后了。

  她一張開眼,就看見向來嬌貴的母親,跪在床前輕撫她的臉,哭紅了一雙眼。

  朱傾城心裡有愧,她是母親的獨生愛女,不難揣摩母親那種驚惶害怕的心情。

  在她清醒後,對於昏睡前後發生的事情絕口不提,只推說自己也弄不清楚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心底有愧,朱傾城一邊安慰著母親沒事,一邊在心裡告誡自己,以後絕對不可以再流連在夢上,那個與現實無關的世界了。

  夢上一日人間三日?也難怪大家都要被嚇壞了。

  因為她明明尚有氣息,卻不論是用冰水潑、用手搖晃,就是怎麼都弄不醒她。

  她要自己不再去想夢土,卻慢慢發現,真的好難,太難了!

  她只忍了七天,相信這八成是她「這一輩子」忍得最長的一次了。

  這種說法讓她想起了魅,想起他嘲諷她不過在世短短十一寒暑,能夠見識到多少奇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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