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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倒是!她聞言洩氣,這傢伙還真是目盲心不盲呢!想騙來玩玩都辦不到。

  「你真的看不見嗎?」寧靜再度伸掌在他眼前搖晃,聲音裡有著濃濃的好奇。

  「這不關你的事!」他惱顏直起冷冷回應。

  他挺高著瘦削的身軀,身上沾滿了落葉雜草,看來極是狼狽,他舉步想走卻在惱火間轉錯了方向。

  「方向錯了。」她在他背後好心提醒。

  「我說了這不關你的事!」冷音添滿憤怒。

  「小心水溝呀!」

  她出聲太晚,他踉蹌了下,並在倉卒間扭了一下腳。

  「不、不關你事!」夏天勉力想在陌生人面前維持尊嚴,卻很不容易辦到。

  「那邊也不對啦。」她又喊。

  「不關你事!不關你事!不關你事!不關你事!」如果看得見,他一定會去揍扁她的。

  「撞到樹了啦!踩到貓大便了啦!壓到蜥蜴了啦!」

  寧靜一邊搗亂一邊叫,末了縱上前去挽住他的手笑。

  「騙你的啦,你也真是的,看不見就看不見,瞎子就瞎子嘛,死要面子做什麼?我只是想和你做個朋友而已,你別總是拒人於千里之外嘛。」

  「我不需要朋友!」他憤怒強調,她卻笑嘻嘻好像沒聽到。

  「騙人!你剛剛明明跟你爸爸說,說你什麼都不要,說你只要寧靜的呀!而我……」她笑轉著可愛的雙瞳,「不就是寧靜囉!」

  此寧靜非彼寧靜也。

  夏天真恨自己一時口誤,他該說的是安靜,他說錯了,卻引來了個與「寧靜」絲毫不符,卻是名叫做寧靜的小女生。

  他真的拒絕過她的,她卻絲毫不受挫,先是硬纏著問出他的姓名,繼而每天厚著臉皮爬牆進來,跑到了他住的二樓,纏著要聽小提琴,還由原先說好了的逗留數分鐘,自動延成了一整個下午。

  時值暑假,她多得是時間和他耗,而他也不懂為什麼,她聽來應該是不會缺少友伴的那種人,卻偏偏愛來接近他這個一點也不「夏天」的夏天。

  也許……夏天輕蔑冷哼,她生得很醜很醜,所以寧可和個看不見的瞎子為伍,而且還整天瞎子長、瞎子短地在他面前肆無忌憚地亂喊。

  無視於他的抗拒,她緩緩滲入了他原本平淡的生活,她甚至還跟貴嫂混熟。

  那天下午,白屋裡漫起了巧克力蛋糕香,不是為他,是為她。

  她在樓下吃蛋糕,他在樓上生悶氣,電話鈴響他也沒理,好半天後他準備走下樓,卻聽見了那個不速之客正在幫他接電話。

  「別擔心,夏伯父,我會好好照顧小天的……呵呵,是囉,小天就是夏天嘛,我通常都這麼喊他的……生氣?不會呀!小天很少跟我發脾氣的……」

  那倒是真的,夏天冷冷地想。他是很少跟她發脾氣的,因為他通常都是用冷然凜冽,冰漠無聲來試圖打發她的。

  他不是「不想」將她趕走,而是「無法」將她趕走。

  言語的殺傷力對這個臉皮超厚的小女孩壓根無效,而他又無法「明目」張膽地拿棍子將她趕出去,因為他是個瞎子,如她常掛在嘴邊上的,是個瞎子哪!

  驀然,在經過長達一年多的黑暗時光後,他頭一回想笑。

  若在以往,他是絕不允許自己去碰觸此類禁忌字眼的,但自從這個莫名其妙的爬牆丫頭出現之後,這個字眼,似乎已不再那麼令人難以接受了。

  是的,他是個瞎子,但那又怎樣?

  「無聊?不會呀!我覺得你們這裡很好玩,剛剛我才和貴嫂做了個蛋糕,小天沒吃,他說他不愛巧克力的,對了,您知道他喜歡什麼口味的嗎……栗子呀?嘻,我知道了,下一回我做個栗子蛋糕給他……夏伯父,您別這麼說,我很喜歡交朋友的,您幾時來?我帶您去吃我們村裡的『哇嗚哇嗚』冰……沒聽過?呵呵,那當然,名字是我自己取的嘛,意思是你會一邊吃一邊哇嗚哇嗚地大聲贊好……」

  夏天摸回房間,想將那叫寧靜的女孩同她的聲音一塊關在門外。

  但,他的心願沒能維持多久。

  門口傳來敲門聲。

  「小天,我可以進來嗎?」

  又是她!

  夏天躺在床上,知道她只是問問罷了,不論他的答案是什麼她都自有主張,上一回他鎖了門,結果她爬窗進來。

  果不其然,開門聲夾帶著熏風直闖,恣意地進入了他的世界。

  自從看不見後,他的嗅覺變得靈敏,他看不見她的人,卻認得出她的味道,她的味道反而比較像他的名字,很夏天。

  就是那種會讓人聯想到花香、聯想到蟬鳴、聯想到海邊太陽的味道。

  「小天,你爸爸打電話來,他說過幾天要來看你。」寧靜像個盡責的小秘書一樣,他卻翻轉過身背對著她。

  「叫他別來,我想要安靜。」

  「你要的是寧靜而不是安靜,而且,你已經有了呀。」

  她湊上前去嘻皮笑臉,還想將他翻轉過身來,她拗性十足老想要逼他面對他不想面對的現實,但她畢竟力氣不及他,末了她心一橫,索性踢掉鞋子爬上床,還爬到他的正面側著身躺下,和他面對面氣息互換。

  「你在做什麼?」

  夏天被她的拗氣弄得既窘且惱,他只是個瞎子卻不是個太監,說到底他終究還是個男孩的,而她到底知不知道?

  「在和你說話呀!和人說話時,注視著對方的眼睛是一種禮貌。」

  她的聲音聽起來很自然,但事實上在爬上床前,她還是有些不自在的。

  她十四歲了,不是小孩子了,男女分際隱約明白,但她向來只要是認定了的事便會全力以赴,反正她臉紅他也看不到,而今天,她是鐵了心非得敲破他那以「目盲」為名的蝸牛殼不可的。

  「注視對方的眼睛是一種禮貌?」他冷笑,「包括瞎子在內?」

  「瞎子又怎樣?我問過你爸爸了,他說你是因為受傷才會看不見的,而且你可能還有機會──」

  「夠了!」夏天大聲打斷她的話,「我不想再聽。」

  「你不想聽,只想要寧靜嗎?」她淘氣地笑嘻嘻提醒他。

  「我沒這麼說。」他再笨也不會去犯下同樣的錯誤。

  他不要寧靜,他不要任何人,他只要一個人的獨處!

  「看不看得見真的有那麼重要嗎?」她伸手觸碰著他那雙黝黑深邃卻失焦的眼,卻讓他像拍蒼蠅似地拍掉。「其實你的眼睛很好看,你如果不說,誰都不知道你根本看不見的。」

  他冷嗤,「不用看眼睛只消看動作,他們就會知道我是個瞎子。」

  「你又不是為別人活的,管人家怎麼想?」她不贊同。

  「我為什麼要平白無故去受人嘲訕?」他是瞎了,可不代表連自尊心一起死掉。

  「你還沒試過又怎知別人會怎麼看?就算人家真的會好奇,也不過只是一陣子的事情罷了,看多了就沒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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