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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夠再見嗎?

  寧靜茫茫然地想,不知道耶,她搖搖頭,人生不就這個樣嗎?聚了一定會散,可散了後呢?那就誰都不知道了。

  秋意好涼,她雙臂環胸突然覺得冷,頭一回發覺自己竟是個悲觀主義者。

  這個改變,是因為夏天的不告而別嗎?

  她向來大剌剌的心思頭一回嘗到了愁滋味。

  貴嫂離開之後,寧靜曾偷偷爬牆進了鬼屋好幾次。

  卻沒看見女鬼,也沒再看見那個叫做夏天的大男孩了。

  她的夏天,從那一年起,遠離了她。

  第二章

  十年後

  十年是一段很漫長的時間,它足以讓一個男孩長成了一個男人,但卻仍不足以磨滅一段刻骨銘心的思念。

  寧靜的夏天,天空中繁星點點
  心裡頭有些思念,思念著你的臉
  我可以假裝看不見,也可以偷偷地想念
  直到讓我摸到你那溫暖的臉……

  甜美嗓音繼續唱著,夏天的思緒再度游離……

  跌入山溝進了醫院的第二天,爸爸來了,他開口要求讓爸帶他走。

  他沒和寧靜告別,因為他知道他會很快再來,而且,要用一個健健康康,看得見、走得穩的嶄新面目再次出現。

  那天在貨車上,他聽見了她不斷自責的聲音。

  事實上他一點也沒有怪她,他只是怪自己沒能將她照顧好,還累得她為了他也跌了一跤,還累得她得這麼拚命自責。

  從在操場上摸著她臉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愛上她了,愛上這個他連臉都不曾見過,又老愛妄稱自己為老大的小女生。

  他甚至還想就這麼住在村子裡,守著她,等著她長大,讓她成為他的新娘。

  那一跤卻摔得他必須面對現實,如果他連守護妥當自己心愛的人的本事都沒有,那麼他憑什麼能擁有地?

  爸來了,他要求回美國亞曆桑納州,在那兒的一間私人醫院裡,他有個尚未完成的手術,一個曾被他拒絕了的手術,但為了寧靜,他必須逼自己去面對。

  三歲起開始學音樂,會學,是因為好強的母親也曾是個知名樂手。

  夏天的母親原是個前景燦爛的音樂好手,卻在毫無預警下懷了孩子,人生舞臺驟然由鋼琴轉換成了奶瓶、尿布,剛開始時她是有著抱怨的,直到她發現自己的兒子兩歲能哼曲、三歲能彈琴後,她的夢想終於另有了出口。

  要成為一個業餘的音樂愛好者不難,但要成為個中好手,那就要比尋常人付出更多的努力及辛酸。

  三歲起,夏天告別了童年。

  在別人玩棒球、射飛鏢、呼朋引伴到處搗蛋時,他被押在鋼琴前,一遍一遍彈著卡農,彈著布爾格彌勒,熟背著琴譜,一個錯誤一下手心,他那時候還小什麼都不懂,只知道努力彈好才能夠換來母親的笑容。

  五歲時除了鋼琴外,母親又為他多加了一項小提琴,並且發現她的兒子在小提琴上資質不凡,他開始四處參加音樂比賽,夜以繼日地練琴,只是他很少笑了,他變成了個不再像夏天的夏天了。

  九歲時他接受母親的安排,到了維也納。

  母親陪他到維也納,在幫他辦妥了住校手續後便離去,將他獨自留在了異鄉。

  在那處處彌漫著音樂的城市裡,他去參觀過了「平靜的貝多芬」紀念像,也去到了貝多芬作出「第3號交響曲」的英雄巷,以及作出「第9號交響曲」的邁爾酒館。

  他懂母親的意思,她想讓他終將一日成為這個都市的傳奇之一。

  在異國的生活是辛苦的,但他還是熬過來了,他在學校中備受師長注目,成績名列前茅,人人喊他天才,但他自知不是,他那所謂的「天才」是用比別人更多的努力所換來的,他拉琴不單是為著自己,更為了他那好強的母親。

  十五歲時母親再度來到他身旁,這一回母親已辦妥了移民,帶他搬出學校,兩母子在外頭賃屋而居,而父親則因為工作尚留在臺灣,之後整整的一年裡,母親到處為他報名國際間的鋼琴及小提琴比賽,爭取著任何一個可以登臺、可以藉此磨練兒子的機會。

  他贏過,當然也曾輸過,畢竟天下好手比比皆是,他不可能永遠拿第一,更不可能永遠是個不敗的天才。

  他開始感受到了沉重壓力,幾個與他有著同樣遭遇的年輕人,有人靠抽煙、靠喝酒,甚至靠飆車、吸毒去發洩,但他什麼都不會,他只會彈琴,他拚命彈、拚命彈,卻是愈彈心裡愈感到空虛,他十分茫然,這真是他所想要的未來嗎?他不知道,畢竟他不曾有過別的選擇機會。

  那一天是他的十六歲生日,母親為了替他慶生帶他飛到美國,還租車來到了大峽￿。

  在車上,媽笑問他要什麼生日禮物。

  他告訴母親,說他什麼也不要,他只想變回一個平凡無奇的少年,他想要放棄音樂。

  母親在車上歇斯底里的尖叫,他們爆發了一場很嚴重的爭執,長這麼大他頭一回叛逆不馴,母親尖叫和他對吼,他說他再也不要當她可以炫耀的棋子了。

  在激烈爭執問,沒人留意到一輛迎面而來的大貨車,他們的車子被擦撞墜落山崖,母親當場死亡,他則是被送進醫院,父親由臺灣飛來處理後事,等到他能離開醫院時,已然雙目失明。

  其實他的眼睛還能有機會複明的,可是得耐心等待眼角膜捐贈,但他拒絕了。

  誰都來勸過了,但他全都不聽,他的傷口在心上,那是誰也治癒不了的,為了他的叛逆,天懲他失去了母親,既然如此,那就索性一併拿走他的眼睛吧。

  若非寧靜,他真的會寧可就這麼在黑暗中過一輩子的,但寧靜開啟了他的心窗,給了他重生的力量,為了她,他必須好好地活著,所以他要求去開刀。

  不告訴寧靜,一來是想給她驚喜,二來手術畢竟不是百分之百會成功,他不想讓她陪著一塊失望,所以他什麼都沒說,一心只想帶著健康的身體再度回到她眼前。

  到了美國進了醫院,但那一回的手術卻失敗了。

  他被迫留在美國繼續等待著新的眼角膜捐贈者,三個月後,一個因車禍而過世的男孩替他圓了夢。

  他的眼睛雖然複明瞭,但拆線的時機卻得視眼角膜癒合的情況而定,按往例,半年到一年是最恰當的時間。

  所以等到他終於能夠憑著自己的眼睛走出醫院時,他已經離開了她整整一年以上。

  一出院,他就迫不及待買了機票回臺灣,興匆匆地包了輛計程車來到村子口外。

  進村之前他的心起了強烈的恐懼。

  在心底,因著強烈且堆累的思念,他幾乎已將寧靜神化了,他有些擔心,擔心真實的寧靜會讓他有些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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