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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鬼娃娃!

  鬼娃娃!

  長大變成鬼新娘!

  嫁個僵屍郎!

  生個鬼娃娃!

  樹蔭道,一名身著白裳,冰肌玉膚,白襪素履,步移如飄,就連發上所系的束帶也是純白色的八歲女娃兒,正由一群頑皮叫囂的少年中穿越而過。「鬼娃娃!幹嘛不回一聲?」帶頭惡少出聲挑釁,並攔住她的去路。

  女娃兒沒抬頭,面無表情地繞過了惡少,路不轉,人轉。

  有人接口笑道:「不出聲是你祖上積了德,既是鬼娃娃,又怎麼會有聲音的?若一個不小心當真開了口,弄得不好,還會害人死翹翹。」「唉!真是可惜……」

  帶頭惡少一臉惋惜,還多追了兩步才肯停腳。

  「真是個粉雕玉琢的搪瓷巧娃兒,眼是眼來鼻是鼻識可惜是個鬼娃娃。」「是呀!還真是可惜了……」

  女娃兒繼續無聲快步走著,不多時就將訕笑聲給拋到老遠的地方去了。

  無聊!她只是冷冷地想。

  一段路後,山更深,樹更密,卻乍生豁然開朗,看見了一座突起的小山丘。山丘周遭,觸目盡是迎日呵呵笑著的小雛菊,山丘正中央,有塊矗立的花崗石,石上有著早已淡去字跡的碑文,左右還有兩道短牆,不論遠看近看、橫看豎看。正看倒看,這座山丘,都像煞了一座墓園墳地。呃,其實不僅只是像,它,正是一座古墳。

  女娃兒來到石碑旁,食指伸入一處隱密的暗槽機關,再左旋右轉了好幾下,終於石碑緩緩移了開來,露出一條路,女娃兒矮身進人,回首一摁,石碑便歸位,風呼呼來去,仿佛什麼都不曾發生過一般。而這,也正是她會被人喊作「鬼娃娃」的原因了。

  女娃兒傲溪凌,家居古墓。

  此時的傲溪凌已然步人墓裡,裡頭比墓口寬敞,約有一個半成年人的高度,所以她已不需再矮身了。她的家——這座古墓也不知是千百年前哪個落難皇儲荒廢了的地下陵寢,總之它乏後人奉祀照料,成了一處荒煙蔓草的野家。就在數百年前,它再度被人鑿開並易了主,千年枯骨,一夕焚天,在重新修葺整建了之後,它便成為傲氏一族的祖邸所在了。何以居墳?

  為了躲仇家?為了藏寶物?為了練神功?答案沒有人知道,傲氏族人只知打從有記憶開始,他們這一家子老老少少,就已經住在這千年古墓裡了。因為曾經是皇陵,所以它的根基打得很堅固,下錮三泉,裝飾奢華,並處處綴以文石為飾。此外,在那深邃寬敞的一間間墓室裡,均有著夜明珠嵌飾於頂,晝夜均明,在重修時,傲家人又另築了供水通渠及暗槽與外界相通,還在墓道中每隔一段距離便燃起一盞鯨魚膏做為照明,除此之外,為了怕外敵人侵,古墓之中,處處設有機關陷阱,加加減減,至少有七十二關。有水有光,可禦敵可防搶,又可遮風蔽雨兼冬暖夏涼,鬼娃娃?!咳!一群不識貨的小蠢蛋!「娘,為什麼咱們要住在古墓裡呢?」

  心裡罵人不識貨,但晚上趴在桌上吃飯的小溪凌終於還是忍不住問了。

  做母桑婉兒冷膘了一眼夫婿傲添丁,「問你爹。」

  小溪凌將目光投轉向父親,卻只見到一雙攬緊的濃眉。

  「你怎麼會想到要問這個的?」

  「沒啥。」小溪凌撥了撥碗裡的飯粒,垂下臉龐,「只是好奇罷了。」

  傲添丁沒回答女兒的問題,反倒是向妻子丟去了幾句埋怨。

  「就說別讓她到外頭去上學堂,瞧!啥子沒學,倒學回了一堆的問題,先是問孔盂,再是問孫臏、岳飛,這會兒連老祖宗作的決定,她都要起了疑。」「不讓她去學堂,難不成當一輩子的井底蛙?」桑婉兒不表同意。

  是墓底蛙! 小溪凌邊嚼飯粒邊在心底幫娘親做了糾正。

  「是嘛!」插嘴的是叔叔傲添財。「我早說過了,與其出去拋頭露臉,學些用不上的,還不如讓溪兒同我學些易經、算術,撥撥算盤,管管賬就行了。」「學那做啥?」開口的是表情不屑的爺爺。「銅臭味十足,還不如和我學些堪與紫微相術。」「學針砭藥石!學侍花盆栽!」大聲嚷嚷的是叔公。

  「不!」反對的是奶奶,她先慈眉低頭念了句阿彌陀佛才再出聲,「學佛!」「求佛不如求己!」一百零三歲的曾爺爺搖搖頭,一身輕飄飄的仙風道骨,「學禪、學坐化,也好早日修得正果,得歸西方極樂世界。」「她才八歲,學坐化會不會太早了點?」桑婉兒冷冷的發出質問。

  很冷卻也是很實際的一句問話,登時讓那些原要再發表高見的長輩都沒了聲音。好半晌後,傲添了再度開口。

  「說起這,還都得怪你!」他瞪向妻子的圓滾滾肚子,「嫁給我十幾年只孵出了個女兒,做家下一代傳人目前只有溪凌這小丫頭,又怎能怪咱們大夥,不全將指望擱在她一個人的身上?」「是喲!」桑婉兒聽見丈夫的埋怨不怒反笑。「敢情這能不能生男還全是我這負責下蛋的母雞一個人的責任了?」她斜瞪向小叔傲添財,「還是叔子聰明。不婚不娶,省得讓人給糟蹋,說啥只會生女兒的。」傲添財一臉不自在,輕咳一記。

  「嫂子,我這兒的賬只能怪月老偷懶,沒給牽紅線,可要是呀……」他扭過頭,索性將燙手山芋扔給老母親,「當初娘能多生幾個男丁,今兒個恐怕就沒這種問題了。」「怪我?這事說來說去竟是怪我?」

  傲家奶奶雖是長年吃齋念佛,可還沒能修得佛祖的大肚大量,她倏地跳起身,用手指向做家叔公。「好歹我還生了兩個兒子,既是添丁又是添財,日後到了泉下祖先那兒總有個交代,不像有人,癡情種子一個,愛妻早逝,鰥居終世,不用管事,我不管,我不管了,公公哪!您今兒個若不能為媳婦兒主持正義,說說公道話,那媳婦兒也不想活啦,……」偌大古墓炮火隆隆,小溪凌知道她的問題在今夜是不可能得到答案了,她無聲地離開了餐房。對於這樣的爭執,她早已司空見慣。

  別以為鮮少接觸日頭就代表能夠滅絕火氣,傲氏一族的先祖,聽說正是戰國時代以縱橫之術出名的蘇秦門下,口才極佳,連將死人給說成了活人都沒啥問題,這一場漫天烽火,且還有得戰的,但這樣的口才似乎一點也沒遺傳到傲溪凌身上,除非必要,她壓根就不愛說話。出了墓穴的小溪凌張大雙臂向後倒下,仰躺在滿地的小雛菊上。

  這宗傳嗣案不論誰是誰非都不幹她事,她只是很不幸地、無可選擇地。無法推卸地當上了這傲家第五十二代傳人——古墓少主,害得眾人全將指望給擺在她身上罷了。她閉上眼睛,由著星兒在夜幕上跳躍,沒想要搭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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