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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家的感覺依個人的需求而定,有的人追求心靈的皈依,不在乎外在的飄泊與否。有的人卻一定要有華美的大宅,才能產生家的感覺。但就他的認知,只要能讓心定下來,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溫暖與寧靜,那就是家了。在外飄泊了兩年,也迷惘了兩年。許多事他都能說得冠冕堂皇,唯獨這件事,他是到了最近才明白,想想也真可笑。

  「我想念你,海貝。」更可笑的是,他不知道自己眼中的思念為誰而生,直到關以升提醒他,他才愕然驚醒。沈海貝原本在堆沙堡的手,因他這一句話而止住,久久無法動作。

  所謂思念,可以很單純,也可以很複雜。最重要的,是要能確定,此刻她就無法確定他說的是不是真的。於是,她空洞的看著他。失明奪去了她眼裡的靈魂,卻也巧妙地掩飾了她的感情。

她毫無情緒的表情令人生氣,也令人洩氣,魏昕磊甚至不知道該下該繼續。「我在臺灣遇見了關以升,他對我說了許多話,這些話非常有用。」雖然她沒多大的反應,但他仍然選擇延續話題。

  「關以升?」沈海貝對他的話反應不怎麼熱烈,對這個名字倒是充滿好奇。

  「好幾年前我們曾在這裡見過面,你忘啦?」魏聽磊提醒沈海貝,遠在他們還躲在父親羽翼下的時期,曾在這棟海邊的別墅打過招呼。當時他們都年輕,也很拘謹,未曾有太深入的交談,但對彼此的印象都不錯。

  「啊,我想起來了。」經他這麼一提醒,她恍然大悟。「我記得他好像跟他父親一起來加拿大拜訪魏爸爸,魏爸爸還為他們父子舉辦了一場盛大的派對。」

  「對,就是他。」魏昕磊咧嘴一笑。「我們在臺北的下水道相遇,你說妙不妙?」

  「他是一個很出色的男人。」沈海貝淡淡一笑,未曾對他的話多做任何一句注解。魏昕磊除了生氣之外同時亦十分懊惱,難道她都不會對他這兩年的生活感到好奇?

  「你想念我嗎,海貝?」他問了一個從回來後就想問的問題,並且在腦中擅自寫上答案。她想念他,這是一定的。從小她就跟在他屁股後面打轉,沒有理由不想念一個隨時隨地照顧她的人。他是如此的有自信,然而當沉默逐漸蔓延,幾乎掩蓋過濃霧,焦慮同時湧上他的胸口,堵住他的呼吸。

  他想起魏昕浩,想起他們有說有笑的樣子。他不想嫉妒他弟弟,說服自己他只是一時無法適應,但沈海貝的沉默刺激了他,使他不自覺地朝這個方向推想……

  「我當然想念你,磊哥。」幾乎經過了半個世紀的沉默後,沈海貝才幽幽地說道。「但同時我也看清了一些事情。」她終於回答了他的問話,卻是附帶但書,魏昕磊無法理解。

  「這話是什麼意思?」恍若啞謎般難懂。

  「意思是我終於有時間思考,並且松了一口氣。」

  「能說得更清楚點嗎?我並不特別欣賞啞謎。」魏昕磊口氣不怎麼好地回道,沈海貝只好進一步解釋。

  「磊哥,你曾說過,只有在我同意解除婚約的情況下,才會回到加拿大吧?」這是他臨走前撂下的誓言,而且也做到了,但他還是不懂這跟她說的事扯上什麼關係。「當時我十分埋怨你,因為你讓我的立場變得很困難。我一方面想讓你高興,另一方面又不能對不起魏爸爸,所以我不敢答應,你就當著我的面走掉。」難堪的回憶,不會因為時間的流逝而消失,只會烙印在心裡的更深處,變成一個印記。

  面對這個印記,魏昕磊無話可說。是他讓這個印記留在她身上,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他可以說是烙下這個印記的劊子手,沒有資格辯解。「海貝,我——」

  「我一直很後悔,當時我為什麼沒有答應你。」

  犯下罪行的人誠心懺悔,但受害人卻寬宏大量不再計較,魏昕磊不知道能說什麼。

  「我應該答應你的,磊哥。」沈海貝的語氣滿是遺憾。「如果當時我答應解除婚約,你就不會離開加拿大。魏爸爸或許就不會死,這一切都是我的錯。」命運的轉輪一向嚴苛,沒有人能預測何時會發生不幸,包括魏昕磊自己。這句話,本該是由他說的,她卻搶先說對不起,魏昕磊只能苦笑。

  「就算我沒有離開加拿大,車禍還是會發生。」這跟她完全無關。

  「或許吧!」她不置可否。「但無論如何,我都不該為了一個不確定的信念而固執,搞得大家都累。」

  「海貝……」為何她一定要把所有過錯都攬到自己的身上?

  「我對不起你,磊哥。」沈海貝向他道歉。「直到我決定解除婚約,才知道我有多傻,才瞭解你有多痛苦。」

  「我並不覺得痛苦。」他只是猶疑,只是一時衝動.並不像她說的那麼為難。

  「謝謝你,磊哥,你總是這麼寵我。」直到他再也受不了為止。「但我瞭解,被一個不愛的人綁住有多難受,你實在不必為我忍受這麼多。」

  「我沒有為你忍受什麼。」他苦笑。他忍受的不是她,而是自己的心情,為什麼她會這般誤解?

  「我們都自由了。」

  在她說過的一連串話之中,就屬這句最令他感到震撼,連帶地掀起他的恐慌。

  「自由?」這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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