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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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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邊的人沒有發現桑國雪有任何改變,他沉默地看書,安靜地站在打工店鋪裡面擦窗,偶爾帶一個籃球獨自到空無一人的籃筐底下靜坐,或者姿勢完美地投籃。 他很少和顧綠章在一起,大家並不奇怪,他們兩個並不是甜得發膩的那一類情侶,只有在他們一起散步的時候,才會給人戀人的感覺。有些時候他望著天空,顧綠章知道他在想未來,目光很清,但不知道是怎麼樣的未來,或者他還在想著他的那座橋,又或者在想考試,國雪的想法她從來不猜,如果他想定了,就會告訴她。 但有人看著出他在忍耐,比如說,李鳳扆,比如說,桑菟之。 饑餓感比絕症可怕,絕症會發作,發作之後會死,但他不會死,他會永遠餓下去,而且會越來越餓,那種感覺除了痛苦之外,桑國雪想到一個從前他從來不會想的詞,叫做絕望。他是個積極的人,一直都是,目光很高遠,待人待己都很苛刻,想要吃人的欲望是他自己完全無法容忍的。 但那種感覺真實地存在,乾渴腫痛的咽喉因為饑餓而加速流動的血液,空洞的胃和被分散的注意力,桑國雪以「桑國雪」的尊嚴忍耐著,堅定不移地做著他應該做的事。 時間過去了兩個多月,漸漸到了深秋季節。 夜裡,月亮纖細如鉤,已經是淩晨三點,下著小雨。 風雨巷裡處處都可以聽見雨水從屋簷瓦片滴落的聲音,催人入眠,十分沁涼。 家家戶戶都己入睡。 桑國雪閉著眼睛,他已有很多天無法入眠,合眼之後,眼簾之後的黑暗裡,鬼怪在浮動獰笑,人的肌膚的香氣在漂移,像勾魂攝魄的毒藥。 「砰!」窗外傳來一聲悶響。 他驚醒,血的味道! 「該死的老子叫你讓路你看什麼看?」一陣棍棒毆打人體的聲音,血的氣息如暗夜花開,靜靜地氤氳而上,透窗而入。 他的胃開始痙攣,如扭曲般疼痛,全身出汗,最虛弱的時候並不覺得饑餓,精神開始恍惚,嗅著血的味道,他漸漸陷入了無止境的幻覺。幻覺中,有各種各樣甜蜜的點心在漂浮,櫻桃和草莓在窗外跳舞,他從不喜歡甜食,但在迷幻境中卻依稀感覺它們十分美麗誘人……黑暗中彌漫著紅色的雲,那些雲也都會跳舞…… 風雨巷中,異味咖啡館後院外。 一個夜班的路人正被兩個奇裝異服的小青年用木棒毆打,他卻是個啞巴,只能「咿呀咿呀」地叫,卻喊不出更大的聲音,只有抱頭逃竄。兩個小青年將他推倒在地,正要揮棍,那路人卻在路邊拾起一塊石頭,「咚」的一聲砸中其中一個小青年的額頭,頓時血流滿臉。 「該死的你不想活了!敢打你爸的頭!給我去死!給我去死!」巷子裡叫駡聲頓時大了起來,受傷的小青年愈發狠了,抄起那塊石頭往啞巴頭上砸去。 「咯啦」一聲,那石頭突然在手中化為了粉末,一捧細沙在風中散去,吹了小青年一臉粉末。他大叫一聲,那粉末進了他的眼睛,「什麼玩意兒——」 「鬼啊!」他的同伴轉身就跑,慘聲大叫,「鬼啊鬼啊——」 「什麼鬼?世界上哪裡有鬼?!」小青年猶自不覺,揉了揉眼睛,那啞巴的臉色在路燈光下慘白得像個死人。 他回頭一看,渾濁的視線裡一個人如幽靈一般,慢慢從小巷牆壁的窗戶飄了出來,然後慢慢下降,像沒有重量,又像擁有一雙漆黑的翅膀。那個人閉著眼睛,表情像在笑,他看了卻寒氣直冒——那像是靈魂根本沒在笑,肉體卻在笑。 鬼! 千真萬確是個鬼! 正在他目瞪口呆的時候,那個鬼慢慢向他飄了過來,突然「喔——」的一聲仿佛千萬猛獸齊吼,一瞬間他看見了獅虎狼魅種種奇形異獸一起張開獠牙,腥臭的熱氣撲上面頰,他大叫一聲,之後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那個閉著眼睛帶著詭異笑容的鬼還在飄,小青年卻已經無影無蹤,地上留下一攤新鮮的血跡,腿軟的啞巴早已兩眼翻白嚇得昏死過去。 那個鬼慢慢伸出舌尖舔了舔突然顯得鮮豔的嘴唇,慢慢往上漂浮,慢慢地,又飄入了異味咖啡館的窗戶。 月色依然很明亮,一切都照得很清楚,連地上昏迷的啞巴路人的睫毛都照得根根清晰。 這一天顧綠章很早就到了異味咖啡館,她早上接到李鳳扆的電話,知道唐草薇醒了。踏進異味館的時候,沒有看見桑國雪在大廳讀書,上二樓的時候她敲了敲國雪的門,微微一怔:那個門被從外面鎖上了。 「來得好早。」李鳳扆拿著一塊抹布正在擦走廊,「草薇醒了,有話要說。」 「國雪呢?」她看了一眼那個鎖,那個銅鎖比她家裡的那個還要古老精緻,是一面九龍盤雲鎖,國雪沒有這種鎖。 「在房裡。」李鳳扆仍然微笑。 她的心裡微微一跳,定定地看著李鳳扆,足足過了十分鐘,李鳳扆保持著那種微笑,沒有一點變化的痕跡,她低聲問:「他怎麼了?」 「他吃人了。」李鳳扆溫和地說,「不是國雪的錯。」 顧綠章在那一刻全身發寒,過去溫暖幸福的時光刹那間在眼前掠過,而後清清楚楚地知道——這如果是真的話,國雪一生為之堅持和奮鬥的東西,完了,「他……他吃了……誰?」 「半夜路過異味館的過路人。」李鳳扆溫言道,「國雪的身體已經到了極限,聞到了血的味道,所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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