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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既然是膠太弱了,那就讓它變強。」唐草薇站在紫檀桌邊一動不動,暗綠色的綢緞和光線黯淡的廳堂鮮明地襯托出綢緞上刺繡的菊花花瓣,繡線瑩瑩生光,猶如一雙雙貓眼。他的聲音低沉,自那些燦爛明豔的花瓣之後發出來,如果李鳳戾說的都是良好的建議,唐草薇說的就是最後的決定。

  「怎麼變強?」顧綠章眉頭微蹙,小桑是個全不抵抗的人,他的性格是那樣的,怎麼能「變強」?

  「進食。」唐草薇淡漠的聲音在此時聽來無比殘忍,「當然,首先讓他有能力消化那只寶砂。」他挽起袖子,瑩白潤澤的手腕上一道尚未癒合的傷口,纏著薄薄的繃帶,血色滲得很沉著,顏色非常濃重。

  顧綠章微蹙的眉頭蹙得更深:她從沒見過如此濃郁的血色,那血色並不顯黑,出血也不是特別多,但在潔白繃帶上如紅色印盒裡那出奇鮮豔的深紅一點又一點不斷地湧出,濃郁得令人覺得那是種罪惡。

  唐草薇轉身從櫥櫃裡拿出一個很小的盞子,扯開繃帶把傷口抵在杯緣——他那動作竟然讓顧綠章毛骨悚然——他不痛嗎?那情景刹那讓她想起被取毒的蛇,「小薇,你要小桑他喝血?」

  「他不肯吃獅虎,不是嗎?」唐草薇平靜地說。

  「他不是個勇敢的人。」顧綠章輕聲說。

  「是嗎?」唐草薇的血緩慢地流了半杯,他筆直地把小盞遞給了李鳳戾。

  這個人實在彆扭得很。李鳳戾蹲下身把桑菟之挽了起來,把半杯鮮血灌進桑菟之嘴裡,「在現在這種情況下,個人的心情,很難被考慮。」

  「個人的心情和團體的心情不能平等嗎?」她低聲說,「犧牲也要是自願的吧?」

  唐草薇充耳不聞,李鳳戾微微一笑,溫和親切地微微彎腰看著她,「那就算——是我強迫的,好不好?」

  「鳳戾你真的很溫柔。」她輕聲說,然後微笑,「我明白的,要救這個城市,總有人一定要犧牲,大家要小桑犧牲,他不會說不好,不會拒絕的。」

  「綠章。」沈方蹲在地上看被灌下半杯鮮血的桑菟之,突然說,「小桑沒有那麼差勁,雖然他常常被人安慰,但是其實他不需要人安慰。」

  那些話不經大腦地說了出來,顧綠章點了點頭,「我知道。」她凝視著還沒清醒的桑菟之,慢慢輕聲說,「他其實並不是一直都弱不禁風,我只是覺得他——」她說到「他」之後沒有說下去,閉上了眼睛。

  我只是覺得他從不是個軟弱的人,但是如果因為他不軟弱所以大家總以為他可以沒事,總以為他可以承受,總可以輕易要求他犧牲,小桑豈不是太可憐了嗎?

  他並沒有渴望堅強,他從不想做個堅強勇敢的人,從不要求自己能面對什麼、支撐什麼。他甚至以為他連自己都支撐不了。他一直在唱「可不可以不勇敢」。雖然他並不是弱不禁風但是他希望有人給他依靠,而不是希望自己去做別人的支柱。

  何況是整個城市的支柱。

  這樣的重任對小桑而言,太殘忍了。

  他連在自己的院子裡自生自滅都不可以。

  因為他不夠軟弱,所以他連軟弱的資格都沒有。

  可是——如果他不變強的話,有誰能頂替呢?她的目光怔怔地停留在李鳳戾臉上,帶著困惑帶著一絲茫然的希冀——鳳戾,你能替他擔這個重擔嗎?

  這位年輕的姑娘的確擁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李鳳戾看著顧綠章盈盈的眼睛,二十歲,在他生活的年代不算年輕了,但是綠章的靈魂仍很年輕,年輕就代表著乾淨、純潔、有幻想、有同情心、有正義感等等。他是喜歡這種簡單的靈魂的,她眼神裡說的他看得懂,只是——「綠章,我可以保護幾個人、幾十個人,殺死一隻猛獸、幾十隻猛獸,但是無法保護幾十萬人。」他溫和而有耐心地說,「我殺不死木法雨,只要他的靈息沒有被銷毀,他身體的每一個部分都可以通過吃人而重獲新生,能毀掉他靈息的只有神獸膠。」

  「我明白了,鳳戾。」她深吸了一口氣,「大家都必須各自努力,才能減輕膠的壓力,我會拼命努力的。」

  拼命?

  李鳳戾掠了一眼唐草薇手腕上的傷口,沈方已經跳了起來,一手抓住李鳳戾,一手抓住顧綠章,「啪」的一聲李鳳戾的手掌和顧綠章的手掌擊在了一起,沈方大聲說:「拼命!大家拼命!」

  拼命。

  一個奇怪的詞,讓這些除了沈方之外性格原本都不激烈的人胸口突然泛起一股激動,如果沒有聚在一起的話,即使遇到再詭異的事,也絕對不會想到要去拼命改變什麼吧?

  真是奇怪,大家聚在一起了,就有種莫名其妙的力量,讓大家有勇氣和信心相信自己確實能做到一些什麼。

  八 變強

  緩緩睜開眼睛的時候,什麼都沒看見。

  耳邊聽見了特別溫柔的歌,是那首歌。

  「在我望著今年的初雪,在一起的這個瞬間,我想把我的一切都給親愛的你,把你抱進這樣的胸懷裡。我不是一直都弱不禁風,我是如此的愛著你,只不過我的心是如此而已……」

  是哪裡在放音樂?

  還是有誰在唱歌?

  不,其實什麼都沒有。

  房間裡很寂靜,那首歌是從夢境裡帶來的,響在他沉睡的意識裡。

  好寂寞。

  一直以來都好寂寞。

  微微側頭的時候,看見了桌上一隻死去的深藍蝴蝶。那蝴蝶被一支很長的鳳釵穿過身軀,釘在桌上,鳳釵入桌兩寸,那不是普通人做得到的。他的眼睛笑了,鳳戾啊,那只是一隻普通蝴蝶,何苦呢?

  「不要動。」

  頭頂傳來低沉而無感情的聲音。桑菟之眼角上挑,倒過去看見一個人坐在他床頭一邊。那人穿著米色的麻布休閒衣,寬鬆的衣角上垂著稀疏的穗子,雙袖長而寬,袖口也垂著穗子,麻布衣服底下穿著牛仔褲。衣著的風格還是那麼古怪。桑菟之頭向後仰,眼角在笑,但是他從沒見過小薇穿得這麼休閒。

  唐草薇的黑色直發依然垂到腰後,「你醒了?」

  「嗯。」他坐了起來,拍了拍衣服,身上似乎沒有什麼變化。

  「寶砂還在你體內。」唐草薇說,「只不過暫時我的血壓住了寶砂的妖氣,找不到寶砂的實體,不知道是誰的顱骨,或者你不能消化妖力的話,有機會它還會操縱你。」

  他挑著眼角笑,「操縱就操縱,反正我也無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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