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藤萍 > 馬腹 >


  「咯啦」一聲鎖開,她停頓了一會兒,拉開了庭院的燈,裡面果然一片寂靜,如果有爸媽驚訝甚至憤怒的目光和責問,那有多好?「小心,我家的門有門檻。」她只能控制自己的聲音,儘量微笑地說,不露出鼻音。

  「啊。」桑菟之把剛買來的東西反手勾在背上,「沒事,我看得見。」她等他進來,關上門,「你……你隨便坐,我去給你泡茶……」 「不用了,剛才吃川菜的時候喝了好多啤酒。」他說,「你做你的事。」說著他隨便挑了個顧家客廳的太師椅坐下,拿出手機開始玩手機裡的遊戲。

  他真的是純粹來「陪」她的。顧綠章還是泡了烏龍茶放在他旁邊,找了衣服去洗澡。

  洗澡的時候,她默默地想:如果他不是個Gay、沒有自暴自棄,那有多好?

  那或者他不會生活得這麼孤獨。

  洗完澡出來,她換上了紅綢桃花的睡衣,走出來時看見桑菟之放棄了玩手機遊戲,正在看那個丟了裙擺的畫有怪物的漆盒,「怎麼了?」她一邊用木梳梳頭,一邊走過來看。

  桑菟之回過頭來,「我知道你家裡出了什麼事了。」 「啊?」顧綠章手裡的木梳「啪啦」一聲跌在地上,猛地兩三步趕了過來,「出了什麼事?你知道我爸爸媽媽到底怎麼樣了嗎?」 「這是馬腹。」桑菟之指著漆盒上畫的人臉虎身的怪物,「是《山海經》裡說的吃人的怪獸。」他抬頭把顧家客廳前前後後看了一遍,「這盒子裡本來是什麼?」 「是一件裙子,繡的圖案和這個一樣,但是還沒繡完。」她怔怔地看著那盒蓋上的馬腹,一片迷惑。

  「顧家繡房,幾百年的歷史。家裡的珠寶玉石,應該有很多吧?」桑菟之問。

  「嗯。」她更加茫然,珠寶玉石,和父母失蹤有什麼關係?

  「你院子裡種著很多琴絲竹。」他說,「還有一條往東流的小河經過顧家的院子。《山海經》上說,『蔓渠之山,其上多金玉,其下多竹箭。伊水出焉,而東流注於洛。有獸焉,其名曰馬腹,其狀如人面虎身,其音如嬰兒,是食人』。你家裡雖然不是蔓渠山,但是馬腹要出現需要的東西全都有,也許你爸爸媽媽繡完了那件裙子、召喚了馬腹,所以在這裡發生了馬腹食人的事。把馬腹繡在裙子上,真的是很奇怪……」她聽得微微變了臉色,低聲問:「你覺得……有寓意?

  你說我爸爸媽媽給傳說中的怪獸吃了?怎麼可能?《山海經》上寫的東西怎麼能當真……」

  「馬腹吃人,和老虎吃人不一樣。」桑菟之說,「《山海經》上說它吃人,究竟怎麼吃人,誰也不知道。」綠章聽著,感覺就像天方夜譚,臉色變得有些蒼白,「小桑,你在胡說八道,喝醉了嗎?」桑菟之揚眉笑,「好像有吧?」他指指她客廳裡一根柱子,「爪印。」爪印?顧綠章僵硬地去看那柱子,在離地至少兩米以上的地方,有個三道讓木柱翻開外皮的傷痕,很新的痕跡,的確像獸爪的痕跡,「怎麼可能……」 「世界上有很多不能解釋的事。」桑菟之也抬頭看著那痕跡,「不過不管你往柱子上怎麼扔東西,都不可能把柱子變成這樣。」那爪子明顯地長有倒勾,把木頭比較柔軟的裡芯都翻出來了,要把一根陳年的木柱抓成這樣,需要很大的力量,「繡著馬腹的裙子,柱子上留下奇怪的爪痕,我想總會有些聯繫吧?」 「小桑,如果是馬腹吃了我爸媽,那馬腹究竟是什麼東西?我要去哪裡找它?」她茫然也痛苦地看著那奇怪的痕跡,「我不相信世界上有怪獸……不可能有的……」 「馬腹就是一種怪獸。」桑菟之說,「它會變人身,吃人為生。」 「荒唐……胡說……」她低低地詛咒問,「小桑,這些奇怪的事,你是怎麼知道的?」他笑了起來,「我喜歡看書,沒事我就去書店。」 「馬腹究竟是什麼東西……」她看著那個漆盒,低低地自言自語,「是誰把它繡在裙子上……那是什麼意思……小桑,你占卜過,說我爸媽目前只是被囚禁沒有危險,現在說我爸媽被怪獸吃了,我到底……要相信什麼?是不是?」桑菟之握著手機,身體往太師椅左邊傾斜了一點,「你該相信你自己的感覺。」他傾斜的姿勢依然讓人感覺風情的韻味,顧綠章突然低聲說:「小桑,你占卜出明天究竟有幾個人去掃國雪的墓,你占卜准了……我就信你……相信我爸媽失蹤的事和馬腹有關係,相信他們沒有遇到意外,相信我只要弄清楚馬腹的寓意是什麼,就能找到爸爸媽媽。」 「明天四個人去掃國雪的墓。」桑菟之立刻回答,「兩個女人,兩個男人。」她怔怔地看著這個風情與神秘並在的男生,他長得很像女生,帶著貝蕾帽,斜倚在太師椅上,眼睛總是在笑。「小桑,為什麼你相信世界上真的有怪獸?」她突然問。

  「我看見過。」他說。

  三 唐草薇和莫明紫

  4月15日。

  桑國雪的忌日。

  沈方很守約地用三輪車把顧綠章帶到了鐘商山鶴園,那是鐘商市的墓地,距離市區有十裡地。等他騎車騎到那裡的時候已經渾身是汗,快要累死了。鐘商山鶴園裡青山綠樹,四月的天空湛藍也無雲,不刺眼的陽光透過樹梢,在樹葉的邊沿折射出光痕,讓那葉子顯得很黑,陽光卻很明亮。

  她去到的時候,墓前已經有了菊花和供品,有一些水果,還有擺放得整齊的碗筷,白飯、青菜、蘑菇炒肉、蒸魚什麼的一應俱全。

  還放著一個嶄新的籃球。

  她的眼眶突然濕潤了起來,深吸了一口氣,眼淚湧到眼睫之間,忍耐著不讓它掉下來。國雪的父母很早就來掃墓,留下了國雪最喜歡的東西。放下她從自家庭院折下來的菊花,她坐在墓碑旁邊,倚靠著那刻著「孝子桑國雪,某年二月八日生,某年四月十五日卒」字樣的石碑,望著天。

  天很藍。

  看得她很想流淚。

  沈方從書包裡翻出一個小瓶子,提在手裡,「喂,國雪啊,這是你寄在我家的魚,就是你從水溝裡撿回來的那條。不過我不小心喂太多飼料,撐死了。現在帶來還給你,喏,我放在這裡了。」說著他把那玻璃瓶放在墓碑前,拿根幹樹枝在國雪的墓旁邊挖坑。

  顧綠章看著那玻璃瓶子,一條很小的褐色小魚漂浮在一瓶子福爾馬林裡,心裡想笑,泛到唇邊卻更想哭了,勉強動了一下嘴唇,微笑著問:「什麼時候國雪還養魚?」沈方一邊挖坑,毛線帽子突然掉下來,他一頭鬈髮在陽光下閃著絲般的光澤,「上次去異味咖啡吃飯,走出來的時候這傢伙在路邊下水道裡跳來跳去,那下水道沒水,國雪就撿起來,養在我家。我是不會養魚啊,但是你說讓國雪提著一個塑料袋,裡面是這樣一條小魚回家,那多可怕……」他挖得滿身是汗,「做男人,就是不能讓朋友為難……」她想像著嚴謹端正的國雪提著一個裝著小魚的塑料袋過馬路的樣子,「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你真體貼。」眼眶裡的眼淚突然間少了,看著沈方在地上忙碌,端端正正地給那條魚做墳,世界原來一直都很美好。

  「我本來想叫小桑帶回去啦,不過小桑他連自己都養得亂七八糟,叫他養魚雖然他會養,但是說不定養在牙杯裡……」他挖好了一個坑,滿意地把玻璃瓶放進去,填上土,扎實地壓好,「OK。」 「小桑真是個很奇怪的人。」 「不會啊,他只要不招惹很多男人到他那裡去就很好。」沈方說,「他已經快兩年沒有和那些亂七八糟的人混在一起了,挺好的。」 「那也是。」她頗有同感,「有你這樣的朋友,他會往好的方向改變。」沈方把帽子撿起來戴回頭上,亮出Yeah的手勢,「當然!你要相信我。」 「我當然相信你。」她微笑,看著沈方,就覺得世界其實很美好,其實沒有什麼事值得苦苦地擔憂煩惱,明天和未來,都無限燦爛,吸引人去追逐去奮鬥。側過頭看國雪的墓碑,她終於緩緩松了一口氣,倚靠著墓碑,心裡默默地說:國雪,那圍巾我說了兩年,還是沒有繡完,今天我什麼也沒有帶,只是來讓你看看,這一年我過得很好。凝視著屬於國雪的這一塊地,她喃喃地和國雪說話。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