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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桑菟之仰望著逃走的鬿雀,那是一種吃人的猛禽,在他哨聲下也快速飛走。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掌紋清晰,沒有一點與眾不同,但掌紋下流動的血卻是如此不同,令怪獸恐懼。

  莫明紫死了。

  說實話他並沒有覺得很奇怪,像明紫那樣做不成猛獸也做不成人的馬腹,成長到必須吃人的那一步的時候,就是死亡的時候吧?如果明紫還會說話,想必會說在山澗裡吃魚的日子更加快樂。

  明紫他……只有猛獸的身體,沒有猛獸的心,所以是活不下去的。

  我呢?

  駮也是一種猛獸。

  幸好我還有八分之七是人,不需要那種本能……

  「小桑。」顧綠章靜靜地站在他身後,「在想什麼?」

  他沒回頭,站在那裡笑,「沒什麼。」

  「晚上鳳扆說小薇放他假,他想去一趟你家。」她溫柔地說。

  「我不鎖門。」桑菟之回頭,「最近奇怪的東西好像更多了,報紙上說昨天公園裡有一隻紅頭的狼,咬傷了小孩子。」望了一眼天空,「今天是一隻鳥。」

  「我家裡前天早上發現了一些奇怪的腳印,」她平靜地說,彎腰從地上拾起一片落葉,「牛的腳印。」

  「紅頭的狼叫『猲狙』,今天的鳥叫『鬿雀』,你家的牛大概就是『諸懷』。」桑菟之笑笑說,「都是吃人的猛獸,看來它們都是針對著你來……很想吃了你。」《山海經·東山經》有雲:「有獸焉,其狀如狼,赤首鼠目,其音如豚,名曰猲狙,是食人。有鳥焉,其狀如雞而白首,鼠足而虎爪,其名曰鬿雀,亦食人。」《山海經·北山經》有雲:「有獸焉,其狀如牛,而四角、人目、彘耳,其名曰諸懷,其音如鳴雁,是食人。」

  「如果沒有在小薇那裡遇到九尾狐,沒有看到明紫死……我永遠都不會相信,這些怪獸真的存在。」她輕聲說,落葉自指尖輕飄飄落下,拾起,本就是為了落下。

  「打算怎麼辦?」

  「它們不會再吃我爸爸媽媽,爸爸媽媽身上有馬腹的氣息,只不過想吃我罷了。」她微笑,「如果有一天真的逃不掉,那就讓它吃了我吧,如果一切都能平息的話。」

  他的眼睛在笑,笑得有些耀眼,「如果國雪在的話,你會這樣說?」

  她的確是怔住了,甚至怔了很久。

  小桑……

  「也……許……」她蹲下,最後坐在草地上,望著天空,「不,如果國雪還在的話,我真的不會這樣說。」

  「那你姑且當他還活著。」桑菟之彎腰手指觸到她的發梢,她本能地微微往後一閃。

  他的手指隨之停住,「你頭髮上有花辦……」

  「啊……對不起。」她往後坐了一點。

  第一次意識到,在綠章眼裡,他並不是一個女孩。

  他是一個男生,不管他曾經多想變成一個女孩,但他是一個男生。

  她往後坐了一點。五月天的青草地上,她穿的裙子也是青色的,覆到膝蓋,一雙皮鞋扣上系著褐色的帶子,長髮垂到胸前,也微微泛著褐色光澤。緩緩抬起頭來,那雙溫柔清澈的眼睛,眼瞳深處特別黑,周圍卻依然微微有些褐色,那褐色清澈透明如水晶,甚至溫柔到介於深褐與隱約的墨綠之間。

  他從沒注意過,綠章的眼神一直如此澄澈認真,還有……

  她是一個溫柔秀雅的女生,有些時候……充滿精緻矜持的女性美。

  心突然跳了一下,他的手指動了一下,慢慢往回收,樹上飄落下來的花辦還卡在她耳邊,那是一朵粉色的薔薇。

  淺青色裙子,頭戴粉色薔薇的女生……不,她是綠章,那顏色並不相配,卻是那麼……溫暖嫵媚,非常柔軟的那種純稚的嫵媚。

  「咦——」身後有人笑了出來,「奇怪了,難道綠章現在和小桑是一對?怎麼氣氛這麼曖昧?」

  「嗯?」顧綠章抬起頭,「清媛你在說什麼呢,我是國雪的女朋友。」

  原來……在別人眼裡,他是這樣的男孩。桑菟之直起背,笑了笑,「如果我是女孩,我也會選擇沈方。」

  「我覺得,什麼都是國雪比較好。」她溫柔地辯解,真心實意的。

  「唉——死人至上論,人不在了,不管什麼都是最好的。」江清媛歎了口氣,「其實國雪在的時候,我沒覺得他特別特別優秀。我不騙你,我真的沒有覺得過——不過自從他死了以後我才發現,原來世界上真的有一種人你少了他不行。」她側頭看顧綠章,「是不是?」

  她淡淡地笑了,要她說什麼好呢?她沒覺得少了國雪世界會變,只不過……是像跑步一樣,你本來正那麼認真、勻速、充滿計劃性地跑著,並相信以自己的體力和努力一定能跑到終點,突然之間,終點消失了。

  就是那樣……

  國雪對她來說,就是如此的一個……人生的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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