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藤萍 > 祁連山·蓮花血 | 上頁 下頁


  越連為素卦包紮好了傷口,小心的打了一個結,低眸,看見素卦依然事不關己的冷淡,不禁依稀記起他當年的無情,抬起頭來,「你每一句都說得很對,我,無從解釋。」她頓了一頓,「他們是我的師兄。」她就解釋了這一句。

  「師兄?」蔣三少爺的臉色緩和了一些,「那我聽說,他是個乞丐,在外面已經躺了好多天了。」

  越連走過去看祈祭,眼神很複雜,「他不是乞丐,他只不過是——瘋狂而已。」

  蔣三少爺看了素卦一眼,莫名的有點害怕,雖然素卦並沒有看他,但是他靜靜氤氳的氣質,不染塵埃的孤意,還有那一種——稱之為寂寞的味道——

  這個男人,和越連何其相似!

  只不過,越連喜歡月亮和蓮花,是刻意的,她是刻意的學,刻意的在尋找那種氣質,而難道——是為了這個真正是月,如蓮的男子?

  這種男子,不是他可以達到的高度,他只是一個平凡男子,無法超然,也無法高貴,甚至無法欣賞,月與蓮的氣質,所以,看見素卦的時候,一種不祥的預感,泛了上來。

  他決計想不到,他現在的感受,和越連第一次認真看素卦的時候,是一樣的。

  一樣——不祥,似乎,他天生就是個破壞的因由,他天生就是不祥,就是不幸!

  所有平衡點的隱憂,所有快樂的終結,所有——感情的破壞者。

  「這位兄台——這位——」他看見素卦一身道袍,遲疑了一下,不知道應該稱呼他什麼,一個道士,是不會心安理得坐在一個姑娘的房間裡的。

  素卦突然站了起來,抱起了祈祭,風一般掠出門去。他走得雖然很快,卻並不倉促,道袍揚起,衣袖揚起,衣帶揚起,連祈祭的衣袂一起揚起,他帶起的風掠開了房門,門開得太倉促,「哐當」一聲撞在了門後的牆上,但是素卦出去得很自然,衣袂俱揚,髮絲俱揚,連著祈祭的亂髮一起飄蕩,他出門去了。

  說走就走,和他當年,一模一樣。

  越連知道他為什麼走,蔣三少爺的恐懼,他感覺到了,他從不理會事不關己的人,但是,他恐懼,他走!他不願意再成為一個悲劇的起點,所以他立刻離開,立刻——走!

  他沒有回答,但是,他做了比回答更實際的事情。

  「他——」蔣三少爺錯愕之極,他沒有反應過來這是怎麼一回事,只覺得這道士不可理喻,不講情面還莫名其妙,「他怎麼走了?」

  「他走了,」越連微微一笑,「因為你希望他走的,不是麼?」

  「我怎麼會希望他走呢?他是你的朋友,你的師兄,我怎麼會希望他走?」蔣三少爺臉上一熱,急急的辯解,「我只是遺憾,沒有盡地主之儀,他怎麼就走了?」

  越連只是笑,「那我去找他回來好了。」

  「越連!」蔣三少爺臉上更熱,一把拉住了越連的手,「不要!」

  「他不會再回來了。」越連笑,她也無意繼續取笑他,「我們回去姑婆那裡吧。」

  如果一切沒有意外的話,素卦是真的不會再回到古通鎮去的。

  越連決意在那裡終老,他決意在皇城終老,老死——不相往來——

  祈祭是意外,處理了這個意外,一切,就可以和這五年一樣,平靜,寂寞,無所求。

  一切,真的可以平靜?只要處理了祈祭這個意外?

  素卦運用道術飛掠的身形停了下來,一切,真的可以重來重新開始麼?

  祈祭——他會甘心麼?

  如果岐陽可以治好他的瘋,如果他會清醒,那麼,一切,就仍然是一片混亂。

  不治?

  他——不是乞丐,祈祭,如何可以是做乞丐的人?

  岐陽——

  素卦決意把問題交給岐陽,他的心情本已不多,更不願意,把自己,再一次投入這種無休止的困惑,和迷茫中。

  這種不安定人生有一次就足夠,曾經有過的心情,經過的痛苦,學會了平靜,就不再希望瘋狂。

  他本來是要取道開封的,但是又出了一件事情。

  他身上是帶著卦符的,抱著祈祭,一路飛掠,突然停了下來,他懷裡的卦符就掉了出來。

  「格拉」一聲,撞擊得在地面的聲音,很清,很脆,甚至很幹淨利落。

  這是一個「萃」卦。

  卦辭《象》上說,「乃亂乃萃,其志亂也」,卦象依然是異卦相疊,坤下兌上,上卦為兌,兌為澤;下卦為坤,坤為地,是洪水之像,意為錯綜複雜的危機。

  第三個險卦,到底,危機,指的是什麼?

  難道危機不是指祈祭,不是指越連,而是——別的其它的什麼東西?

  天機在一再的警示,似乎,在表明他現在做的事情,是向著危機去的。

  他做錯了什麼?

  不應該——遇見祈祭和越連?

  還是不應該走?

  素卦遲疑了一下,他如果沒有遲疑這一下,他也許就立刻回了開封,不會再回古通鎮去了,也就不會發生之後的,那麼多,那麼多的事情。

  他遲疑了一下,然後靜了一靜,在那寂靜的一瞬間,以他術者的敏感,和修道的通靈,清清楚楚的聽見,古通鎮的方向,傳來的煞氣,和死氣。

  那一靜,似乎天地都靜了。

  然後聽見,本已笑意如蓮的女子,用他原本以為再也聽不到的聲音,淒厲的呼喚。

  她叫的是,「無由魔者,七煞逐清,殺!」

  素卦眼神閃了一下,她在開壇起咒,出了什麼事了?

  以越連荒廢了五年的修為,這樣的起咒,太過倉促勢必傷己!她這幾年來破除了所有修道的戒律,莫說沐浴熏香,她連素食都沒有堅持,如何可以起咒?

  他是無情的人,他本可以立即走,越連的死活,從一開始,他就不關心,她遇險,他何必在乎?何必關心?反正,本都選擇了老死不相往來的,不是麼?

  但是偏偏在那一刻,他微略動了心,他素少憐憫,更不會同情,但是,那滿天的血腥和煞氣,死魂盈天,他還是感受得到召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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