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藤萍 > 鎖琴卷 | 上頁 下頁
二十四


  「箏!我——我不是存心的!」秦遙脫口而出,一把拉住她的衣袖。

  秦箏輕輕地笑了:「知道麼?我本以為,我是瞭解你的。」她半邊面頰在夕陽下,豔若朝霞,「甚至我一度以為,我們——是相愛的。你像一個在外面受盡欺淩的孩子,回家後需要人安慰,需要有人關心,需要有人可以依靠!我以為你善良得不敢去恨,所以我替你不平,我替你恨!但是今天,你給我一種感覺——你明明知道許多事,你不說;你甚至強迫你弟弟出人頭地,就用你的犧牲——你在扮演一個受害者。也許你自己並不覺得,但你明明就利用了你的犧牲,扮成了一個最可憐的人。你希望我陪著你,讓你依靠;你希望弟弟成為人中龍鳳;你希望兄弟和好如初;你卻又希望我恨他!這就是你的想法?你不是壞人,我知道你的希望沒有錯,沒有惡意!可是,你只顧著你自己,你利用你的可憐來強迫別人完成你的希望!你看到了,這十年,我很痛苦,他又何嘗好過?這就是你所想要的?你——從來不顧別人怎麼想,你不是最可憐的人,你是最自私的人!」她摔開秦遙的手,掉頭就走。

  「箏!」秦遙一把攔住了她,臉色蒼白,「是,我承認我並不像你想的那麼好,可是——我——」他搖了搖頭,痛苦地道,「我知道我比不上二弟,永遠比不上他,我早準備好了退讓,無論什麼,我都可以讓給他,我早已學會不要和他爭。他是天生的驕子,而我不是,我可以為他犧牲,可以為他放棄一切,但——但只有一樣不可以——我不能把你讓給他。我知道他是那麼聰明那麼好,而我——」他咬著牙,「我發誓我不是存心的,但是——我希望你恨他!」

  「他不是天生的驕子!」秦箏聲音開始拔高,「是你自卑,你強迫他變成天之驕子!他沒有要和你爭什麼,是你疑神疑鬼。我——我也不是你的,如果我認定了你,無論我恨不恨他都會跟著你。我認識你十年,你竟絲毫不瞭解我!你只會利用你的可悲可憐,把我綁在你身邊!」她掙開秦遙的手,再度掉頭就走,「他說得一點也沒錯,就因為你的犧牲,所以我們一輩子都要為你而活!」

  「箏!」秦遙大受打擊,他是這樣的人麼?是麼?

  「啪!」地一聲,秦箏挨了一個耳光。她錯愕地抬起頭,秦倦冷冷地站在她面前,幽冷的眸子深不見底。在他們爭吵之際,左鳳堂覺得不妥,便特意避開了他們,去找秦倦回來。

  「說完了?」秦倦淡淡地問,臉上沒有絲毫表情。

  秦箏瞪了他一眼,準備拂袖而去。她心裡好怨好恨好憤怒,為秦遙,也為秦倦。

  但她還未走開,秦倦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拖著她往外走:「看來我們也有話要談一下。」

  他的力氣並不大,秦箏完全可以掙開他,但他的手好冷,隔著衣袖猶能感受到他指掌間的冰冷,那不是情緒的關係,而是血氣不足。她遲疑了一下,終還是沒有掙扎,任他拖到三十步外的柳樹之下。

  「你都是這樣說話的麼?」秦倦低柔地問。

  秦箏微微蹙眉,明豔的眸裡掠過一絲不解。

  她這樣明豔的女子,當斂起了眉露出不解之色時,便像一枝微微含苞的薔薇,妍麗而動人。

  「你都是一開口便要把人傷得這麼徹底的麼?」秦倦的眸子烏亮得散發出侵略感和威脅性,低頭緊緊盯著秦箏,他的影子投在她的臉上。

  「我——」秦箏微微後仰,她不敢迎視秦倦的眼神,它們讓她覺得自己一無是處,「我說得不對麼?」

  秦倦冷冷地看著她:「秦大小姐,」他有意加重這四個字,語音如夢,極輕極輕地問:「你有沒有想過,這十年來,你吃的是什麼?穿的是什麼?住的是什麼?沒有大哥,你會怎麼樣?你這一身嬌縱的脾氣,是誰慣出來的?就為他隱瞞了你一件小事,你便把他說得如此一文不值?你有沒有想過,他之所以騙你,只是因為——他不能失去你。你對他如此重要,秦大小姐,你怎麼忍心開得了口,對他這樣說話?」

  秦箏退了一步,睜大眼睛看著秦倦那張蒼白若死、一雙眸子卻分外烏亮的臉——及臉上的冰冷之色。

  「你指責他不關心你的感受,你又關心過他的感受麼?」秦倦深吸一口氣,「一個相處了十年,認定了兩心相許的女子,可以這樣毫不留情地數落他,你明知道他自卑,你以為——大哥心裡會怎麼想?」

  秦箏又退了一步,眸子裡閃現出深深的恐懼之色。

  「記得初見面時你問過的話麼?他之所以到如今還沒有一頭撞死,不是因為我,而是因為——你。」秦倦踏上一步,「他若失去你,他若失去你——我不知道他會變成什麼樣!」他的語音飄忽,但字字句句,都准准地打在了秦箏心頭上。

  「我——」秦箏此刻腦中一片空白,她看著秦倦,卻又似看見了秦遙,兩張臉不停地轉動,兩張相同的臉,但又何其地不同!她分得出哪一張是秦遙,哪一張是秦倦。正因為如此,她才分外地累,好累,好累——到後來秦倦說了什麼,她都不知道了——但在心底深處,她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錯了,只是腦中一片空白,她說不出口。

  「至於我,」秦倦冷冷地道,「你又瞭解我多少?妄自替我打抱不平,箏,你以為你是什麼?我從不需要人憐憫,我不是大哥,你懂麼?」

  秦箏明豔的臉上失去了顏色,變得和秦倦一樣蒼白,她過了很久才知道秦倦說了些什麼,很困難地張開口,吐出一個字:「我——」開了口,才發覺聲音早已啞了,「我——我不知道我是什麼。」她低低地道,「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替你打抱不平,只是——」她笑了起來,笑靨如花,眼淚也同時滾了下來,讓她依舊明豔得像一支帶淚的薔薇,「我不忍心,明明——你才是最可憐的一個,為什麼偏偏沒有人願意承認?我知道我什麼也不是,我沒有資格去替誰不平——終究我是遙的人,我知道他並不是不好,是我太偏激,是我太天真,是我對不起他。你——你滿意了麼?」她的聲音低弱,如夢一般虛弱。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