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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有可能,姑且算它一歲好了,雅然,鴨子要吃什麼東西?魚嗎?可不可以和霧法沙一樣吃小魚餅乾?」明夷有狸冥思苦想,「而且它很神氣啊,可能要吃一些別的東西,鴨子可能是不喝牛奶的。」

  「它吃不吃蔬菜?」清水雅然微笑,「我記得鴨子是會吃蔬菜的。」說著,他從做了一半的蔬菜沙拉裡面舀起一勺,伸到「不吃」前面。

  不吃歪著鴨頭看了那一勺蔬菜沙拉一眼,啄了一下,又一下,突然放棄了那勺子,轉過了鴨頭。

  「它不吃,」 明夷有狸失望,「它可能要吃小魚。」

  話還沒說完,就看見不吃一拍翅膀撲上桌子,一頭紮進清水雅然做了一半的蔬菜沙拉盆子裡面,毫不客氣地吃起來。

  明夷有狸目瞪口呆,和清水雅然面面相覷,苦笑,「看來你做的東西的魅力連鴨子都擋不住!雅然以後不但可以做廚師,還可以開動物園。」

  清水雅然看著自己削了一半的蘋果,搖了搖頭,無論他原來要削成兔子還是貓,現在都沒什麼意思了,只好用刀切成小塊,一起倒進沙拉盆,讓鴨子吃個夠。「還叫做『不吃』,」他微笑,「簡直要叫做『撐死』還差不多。」

  「這叫做暴殄天物,還有什麼好說的?」 明夷有狸苦笑,「下次你在沙拉盤裡放一把菜刀,看它還敢不敢來搶!」

  清水雅然故意歎了口氣,溫文爾雅地說:「下次我在蘋果裡面放安眠藥,就可以做鴨肉冬瓜湯,芹菜鴨肉粥,四寶扒鴨,南山柴把鴨,油泡鴨胗花,檸檬鴨湯,XO醬爆鴨俐,荷香籠仔鴨,椰汁鴨掌煲……」他慢慢地說,優雅的雙手交疊,支在膝蓋上,然後漂亮的目光看著不吃。

  不吃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發毛,慢慢地縮回鴨頭,偷偷地把頭放在沙拉盆下面,用一雙小眼睛看他。

  明夷有狸更正:「人家說鳥都是恐龍變的,這些菜應該改名,叫做『恐龍肉冬瓜湯,芹菜恐龍肉粥,四寶扒恐龍,南山柴把恐龍,油泡恐龍胗花,檸檬恐龍湯,XO醬爆恐龍,荷香籠仔恐龍,椰汁恐龍掌煲……」笑嘻嘻地看著不吃,「我們養了一隻恐龍,很有成就感哦。」

  清水雅然似笑非笑,看著那只鴨子,一直看到它把頭藏到了桌子底下,才微略揚起了眉頭。

  說說笑笑,兩個人四隻眼睛盯著一隻鴨子和一隻貓看,很快,一個晚上就過去了。

  「叮咚——」一聲悠遠的鳴鐘聲。

  十二點了。

  就好像灰姑娘的魔咒,到了十二點種,所有的快樂,美麗和愛情都會消失,一切,將變成魔法師杖頭的遊戲,是悲,是喜,平凡人都無從得知。

  明夷有狐沒有來,有狸不讓他來,因為他容易暴跳如雷容易難過,他沒有清水雅然堅強,也許接受不了她變成白癡的事實。所以她只要他守在電話旁邊,一有消息,讓清水雅然告訴他。

  「十二點了。」清水雅然抱著明夷有狸,輕輕理著她的頭髮,「你還好嗎?」

  明夷有狸閉著眼睛,「我好困。」

  「不要睡,好不好?你——看著我。」清水雅然知道她這一睡可能清醒過來就不是她了,他口氣很輕,卻很強硬,不容拒絕。「看著我。」

  明夷有狸睜開眼睛,看了他一眼,「不行,我好困,讓我睡覺好不好?」她真的好累,眼皮有千鈞之重。

  「我說笑話給你聽好不好?」清水雅然很快地說,「古時候,阿甲和阿乙是仇人,阿甲蘸水在一張桌子上開玩笑,寫了五個字『我要做皇帝』。阿乙看見了,把那張桌子搬到衙門裡去,狀告阿甲要謀反。」

  「什麼叫做衙門?」 明夷有狸勉強地笑了,「是鴨子住的地方嗎?」

  「衙門就是告狀的地方——」清水雅然的聲音有一點啞,「你聽我說,阿乙去告狀的時候衙門還沒有開始——還沒有開始上班,等到官老爺升堂——開始上班的時候,桌子上的水已經幹了。官老爺問阿乙,『你抬一張桌子來幹什麼?』你知道阿乙怎麼回答嗎?」

  「怎麼回答?」明夷有狸模模糊糊地聽著他說,順著他的口氣問。

  「他說,『我有桌子一堂,特把這張來看樣,不知老爺要買否?」』清水雅然說,微微咬了一下唇,「好不好笑?」

  「我——聽不懂啊。」 明夷有狸皺眉,困惑地看著他,輕聲道,「我不知道——這很好笑嗎?」她疲倦地閉上眼睛,「我開始變笨了,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那我說鴨子,好不好?」清水雅然用臉頰磨蹭著她,把她緊緊抱在懷裡,「說鴨子——」他一時想不出什麼關於鴨子的笑話,眼見明夷有狸眼睛慢慢地閉上,病急亂投醫,抓起一本書,突然眼睛一亮,看見一個「鴨」字,不管那是什麼,把書舉在明夷有狸面前。「你看,這裡有——這裡有——很多很多鴨子——」

  明夷有狸慢慢睜開眼睛,只見眼前一片鉛字,許多許多字在飄,她睜大眼鏡,卻抓不住那些意思,我不要做白癡——那會讓雅然傷心——她很努力地聚集精神,一個字一個字念:

  「賜鴨一隻,標簽『稚』字,老夫欣然,取鴨諦觀,其哀思龍鍾之狀,乃與老夫年紀相似,烹而食之,恐不能借西王母之金牙鐵齒,俾喉中做鋸木聲。畜而養之,又恐無呂洞賓丹藥,使此鴨返老還童,為喚奈何?若真個『稚』也,則少年老城與足下相似,僕只好以賓禮相加,不敢以食物相待也。昔公父文公宴路堵父,置鱉焉小,堵父不悅,辭曰:『待鱉長稱後食之。』僕仿路堵之意,奉壁足下,將使此鴨投胎再生,而後食之,如何?」念完之後,她微微笑了一下,「是一個很好笑很好笑的笑話——我——還不是一個白癡,對不對?他要把鴨子拿去投胎——可是路堵住了——」她越說聲音越低,終於沒有了聲息。

  清水雅然緩緩鬆開被他咬住的下唇,唇上有血,是被他咬出來的,他慢慢地說,「什麼路被堵住了,路堵是一個人的名字,不是路堵住了,傻瓜——」他慢慢地把已經睡著的明夷有狸的臉頰靠在自己臉上,輕輕地吻了她。「笨蛋!等你醒來,我一定要好好教你中文,你不要太笨讓我失望——」說到這裡,終於,他把手蓋在了眼睛上,他那漂亮的手指在這一刹那似乎失去了光彩,變得蒼白若死,閉起眼睛,他不要任何人看見他的痛苦,不要任何人看見他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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