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雅然(6)_藤萍

六

　　「好啊，」明夷有狸從來不會拒絕清水雅然的意見，而他也很少提出任何意見，但只要是他提出的，就一定是有道理的，「清水園比哪裡都安靜。」她心裡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在擴散，但是她搖搖頭拒絕去想。

　　清水園，日落西山。

　　幹淨利落的天氣，一層層清水的香氣蕩漾開去，淡淡的漣漪，一條白石小徑就在清水之下十公分左右的地方，淺淺的清水，導致所有走進清水園的人，都要赤足，小心翼翼地踩在光滑的鵝卵石上，感覺著清水的溫柔和清雅，看著四周風停雲起青碧如蔭的山水景色，才可以乾乾淨淨的，踏入清水園的正房。

　　兩個人影踩著一圈一圈的漣漪，在淺淺的一層水裡面走，該說的情話都已經說完，一個在感覺著黃昏浪漫的氣氛，一個依然若有所思。

　　「有狸，你很愛我對不對？」

　　「我很喜歡你，愛？不知道。」明夷有狸聳聳肩，「我覺得愛是一種很辛苦的東西，而喜歡——比較簡單。」

　　清水雅然若有所思，他一直都若有所思。「有狸，以前我不知道你是什麼樣的女孩子。」

　　「現在呢？」明夷有狸輕笑，「我是個笨女孩子，非常非常笨。」她彎腰從水裡撈出了一片落葉，慢慢地把它撕成粉碎，「對自己喜歡的人很迷戀，對自己不關心的人很冷淡，有點自私，而且自以為是。明夷有狸，就是這樣一個女孩，啊，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喜歡自欺欺人。」她攤開雙手讓撕碎的落葉滿天飛去，「自欺欺人覺得自己很幸福。」

　　他沒有想過她會說出這樣一番話出來，她給他的印象一直是一個天真而驕縱的女孩子，像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愁，生氣了就發脾氣，高興了就笑眯眯，「有狸——」

　　「不要說了，」明夷有狸擺擺手，「我知道你要說什麼，與其你說，不如我開口，我很驕傲，你知道的，我生氣起來蠻不講理，你也是知道的。」她深深吸了口氣，斷然地說，「我們分手吧。」

　　他怔住了，她——知道他要說分手？

　　他那一刹那心裡並沒有想很多，例如她是不是已經知道她養父和7X的事情，而是他單純的疑惑，但她為什麼可以——感覺到要分手了？她是感覺到的，他清楚。

　　她轉過來看他的眼睛，抬起頭看他的眼睛。「雅然，我很高興可以認識你，和你相處的一個月，是我最快樂的時光，」她並沒有哭，她很努力地笑，「我一度以為自己很幸運，可以遇見你這樣的好男人——並且——願意對我好，我覺得自己像得了大獎，我有幾天非常——非常的高興。我幻想過我們的婚禮，我幻想過我們的未來、我們的孩子，甚至我偷偷地替我們的孩子計劃好了名字。我知道自己很傻很無聊，知道自己像在扮家家，但是——我沒有辦法——想像著和你在一起我會很快樂——」她低下頭，水裡多了兩圈小小的漣漪，「我喜歡你。」

　　「有狸——」清水雅然的聲音微微地有些顫抖，他千算萬算，沒有想到分手會是這樣一個場面！他不知道有狸會主動，他甚至根本不瞭解有狸，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說這些，」明夷有狸很快擦掉了眼淚，微笑，「說得自己像個怨婦，想必你聽得很討厭。我知道你不喜歡我，我是個膚淺的女孩，沒有任何特點而且什麼都不會，除了跟在你後面看你，吃你做的菜，幫你把糕點從烤箱裡面拿出來，我什麼都不會。雅然你是個好人，很好很好的人，你值得配一個很好很好的女人，那個人——不會是我——」她抬起頭，很神往地看著天空，「那不是家財的問題，而是閱歷和氣質的差異，我和雅然——不是一個層次的人，對不對？」她轉過頭來問清水雅然。

　　清水雅然沒有回答，他不知道怎麼回答，她說錯了嗎？沒有。她說對了嗎？好像也沒有。和她不是一個層次的人？不錯，他是看不起有狸的，有狸太幼稚太天真，但是現在這些話從有狸嘴裡說出來，清水雅然卻已經不知道他之前的判斷是對是錯了。

　　「我只是一廂情願地說喜歡你，自欺欺人地相信你也同樣喜歡我。」明夷有狸搖了搖頭，「對不起。」

　　她——為什麼要道歉？要道歉的人是他，不是她！他還沒有開口說欺騙，她卻為了這樣的事情對他道歉？說對不起？傻瓜，你不是自欺欺人，是我同樣也刻意蠱惑你，你沒有發覺嗎？如果只是你一廂情願，我又為什麼不拒絕呢？你知道我不喜歡你，卻沒有想到，不喜歡而又不拒絕，這就是一種欺騙嗎？

　　「我——並不是很好很好的人——」他低低地說，但是有狸卻沒有聽見。

　　「對不起，我拖到今天才說分手，因為雅然沒有要說分手，我捨不得離開——」明夷有狸輕笑，「我至少還是很有勇氣的，對不對？」她回頭看清水雅然，「不是每個女孩子都可以像我一樣豁達，你看你遇到我多麼福氣，還不快點表揚我？」

　　她居然還笑！清水雅然優雅的臉上第一次失去了笑意。「有狸，你——知道我要說分手？」他輕聲地問。

　　「我知道，」明夷有狸笑了，「因為是雅然啊，是我喜歡的雅然，我怎麼能不知道？雅然的心情，我最瞭解。」

　　「你真是個了不起的女孩子。」清水雅然頓了一頓，輕輕地讚美。

　　他是真心誠意地讚美，從未瞭解過她，卻為了這個女孩分手的一段話而讚美。

　　「我們分手！」明夷有狸微笑，然後從口袋裡拿出了一個東西，「我本來想作為生日禮物的，但是雅然選擇了今天分手，這個就當做分手的禮物好了，我——不希望雅然為難。」她很快地對著雅然鞠了個躬，「霧法沙就拜託你了。」

　　「有狸，你不必立刻就走的——」這句話脫口而出，是想挽留什麼嗎？他還沒有說分手，所有的分手都是她一個人說的，一個人作決定的！他——還沒有下最後的決定，她怎麼能就這樣迅速地離開？

　　「再見。」明夷有狸跑出去很遠了，對著他揮手，「有空來美國看我。」

　　美國？

　　清水雅然說不出口，她在美國的家，可能已經——不存在了——

　　踩水的腳步聲離開，他居然連說欺騙的機會都沒有，一切，就已經結束了。

　　結束得像一場初戀，像一個少男和一個少女的真實的相戀，真實的分手——像是誰也沒有傷害誰，誰也沒有欺騙誰，像是和清水園的落葉一樣美麗，他的心——什麼時候開始，也跟著會跳動起來，陡然生出了千百種滋味，也不知道是甜的還是苦的，是愉快的還是煩惱的。

　　這種感覺——就叫做心亂嗎？

　　他慢慢打開明夷有狸遞給他的盒子，一個不大不小的盒子，拆開包裝，裡面是一個餅乾模，小魚的餅乾模，是特製的，形狀是霧法沙最喜歡的小黃魚的樣子，而底面印著兩排凹陷的字一「清水雅然、明夷有狸」，在做餅乾的時候，這兩個名字就會並列在小魚的背上——她還真是孩子氣！

　　裡面還有一張字條，「雅然，我早上出去的時候，你還沒有睡醒，我現在在鴨鴨模具店，師傅在找我定做的餅乾模，我好無聊啊，我在路過果蔬市場的時候看見有新鮮的絲瓜，突然想起好久沒有吃絲瓜了，晚上吃絲瓜好不好？」

　　一張傻瓜的字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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