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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〇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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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著方丈室內戰作一團的三人,內心一片迷茫,這究竟是……發生了什麼? 普珠當日被立為方丈,至今尚未舉行方丈大典,其一是他一直未正式剃度,其二是方丈大典是武林盛事,人事諸多,必須仔細斟酌準備;其三就是普珠被立為方丈未過幾日就稱心有所悟,將閉關通悟一門少林絕學《大般涅槃經》,自此自閉在方丈室內。 少林「大」字輩一眾禪師自也是心生疑惑,普珠此舉未免古怪,但這位師侄名滿天下,佛心什堅,也就任他去了,均想等普珠修成《大般涅槃經》,再任方丈,也是一樁美事。 誰料大寶禪師闖入方丈室內,竟看到普珠不知被誰鎖在雲床上,似乎是又瞎又啞,掙斷鎖鏈渾身是血,一時之間只覺今夜咄咄怪事,全然不可理喻,仿佛一切從不可能發生的事便集中在這短短片刻之間全都發生了。 大寶禪師呆了片刻,沖上前去,對著唐儷辭一記伏虎拳揮了上去,怒喝道,「你將我方丈師侄如何了?」 唐儷辭不答,鬼牡丹卻陰惻惻的道,「我門主盛情邀請,普珠小兒不識抬舉,他已中了『三眠不夜天』,又瞎又聾,在大眠三日之後,毒性未解之前,再不能入定入眠,此後不瘋也傻。哈哈哈,哈哈哈哈……少林苦心孤詣,求佛論法出來的方丈,就算他劍道天下第一,又有何用?」他厲笑一聲,「這天下還有誰敢不聽我門主號令?即使是少林普珠,我要他生就生,要他死就死!普天之下,誰敢不從!」 大寶狂怒,少林獅子吼再發,舌綻春雷,鬼牡丹只覺雙耳翁然,仿佛被迎面擊了一拳,他卻是猙獰一笑,五指向大寶胸口插落。他指上帶著長長的爪鉤,這一旦抓中,就是掏心裂肺。 正當此時,門外有眾人齊聲道「阿彌陀佛」,隨即有人緩緩道,「施主住手。」 但見人影翻飛,此地突然多出許多或高或矮,胖瘦不一的大和尚出來,正是「少林十七僧」終於趕到。此十七僧中天僧身亡,剩餘十六僧,卻依然是少林僧兵之中的中流砥柱,十六僧平日並不住在少林寺內,他們各收了十名弟子,十分忙碌,今夜也是聽聞鐘聲大作,方才匆匆趕來。 鬼牡丹對「少林十七僧」不屑一顧,若是未曾中毒的普珠他或者高看一眼,「少林十七僧」何足道哉?一柄禪杖臨空飛來,大寶一手抓住,橫身一掃,逼退鬼牡丹那一抓,怒道,「邪魔外道!無恥手段!」 另一旁唐儷辭和普珠已經過了三招,不分勝負,阿修羅僧長劍遞出,直指唐儷辭後心。等活僧戒刀橫掃,砍向唐儷辭脖子。而在這片刻之間,少林寺大批人馬聚集,已將方丈室團團圍住。 鬼牡丹眼見人越來越多,怪笑一聲,「普珠已經廢了,少林完了,撤了!」他一聲呼嘯,方丈室周圍突然冒出幾條黑影,分四面快速撤離。外面坐鎮指揮的大慧禪師下令追擊,少林僧兵分隊追人,場面一片混亂。鬼牡丹陰森森的看了唐儷辭一眼,「門主,此行大功告成,可喜可賀啊。」 唐儷辭白衣飄然,一直和普珠過招,就是他們劍氣縱橫來去,打得聲勢淩厲,卻也不見輸贏。鬼牡丹「大功告成」,眼看唐儷辭百口莫辯,這在少林寺中火燒藏經閣、殺害無辜老僧、毒害普珠種種罪名已成,心中痛快至極,當即閃身跟隨那幾條黑影而去。 在他堪堪轉身之時,一劍橫頸而來,微風徐來,靜無聲息,甚至不帶殺氣。鬼牡丹緊急後撤,改換方向而去。 卻在他急退轉身的一瞬間,噗的一聲悶響,後心一涼,前胸一熱——鬼牡丹眼睜睜看著一截劍尖自胸口露了出來——他張開嘴,一口鮮血噴出,心中尚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倒地抽搐不止。 身旁的大寶、阿修羅僧、等活僧等等也是瞪大了眼睛。 方才唐儷辭和普珠雙劍交戰,打得激烈,鬼牡丹轉身要走,唐儷辭突然一劍掃去,鬼牡丹後躍改道——那一退一轉其實快極,若非輕功絕佳,也無法這般驟然改道。 但唐儷辭橫劍掃去之時,本和他刀劍相加的普珠卻伏地不動,反手撩劍,擺出了一個古怪姿勢。阿修羅僧以為方丈師侄重傷不支,甚至出手去扶——卻不想鬼牡丹驟然倒退,自行將後心撞上了普珠的長劍。 他撞上的一刻,普珠伏地握劍,一動不動。 是唐儷辭橫劍驅趕,將他趕到了普珠劍上。 鬼牡丹重傷被擒,少林眾僧大喜——心中卻也是莫名其妙——唐儷辭不是和鬼牡丹一夥的嗎?他和普珠難道是在做戲?但看普珠這一身傷,卻又不像。再說少林寺一夜死這麼多人,也絕無可能是鬼牡丹一人所為,唐儷辭在其中必然起了絕大作用! 少林十六僧兵器齊出,圍著唐儷辭嘩啦啦比劃了一圈。 大寶禪師急忙將普珠扶了起來,「方丈師侄,傷勢如何?」 普珠仍舊閉目閉口不言,臉色慘白。 大慧禪師自另一側扶住普珠,一探普珠的脈門,心中一凜——普珠內息淩亂,竟似走火入魔!他經脈中確有劇毒糾纏,但內息走岔,比之劇毒能更快要了他的命!就在大慧和大寶雙雙扶住普珠之際,普珠長劍驟出,劍尖在大寶身上一點,劍柄在大慧身上一撞,二僧內息一亂,手上一麻,普珠脫身而去,回身一劍就砍向圍住唐儷辭的少林十六僧。 少林十六僧失聲道,「普珠!」 普珠充耳不聞,狀似瘋癲,他即殺向少林十六僧,又繼續殺向方才好似和他配合默契的唐儷辭。 癲狂之中,即使是走火入魔,普珠的劍意依然磅礴凜冽,如冰原大雪,欲將殺向世間一切污濁,又或欲將這世間一切顛沛流離淒風殘雨抹滅。 殺意重、重似山巒。 苦意濃、濃勝悲秋。 山欲傾,碎石崩雲。 意難在,殺人殺我。 這不是少林劍意,此劍苦意之濃,仿佛山崩之後更遭烈火,尚未殺人,已近焦枯。 但即使是焦枯之劍,少林十六僧依然難攖其鋒,不得不紛紛避開,就在這一劍之間,唐儷辭斬斷普珠右腿最後一條鎖鏈,身形猶如鬼魅一閃而過,點中普珠後頸大穴,隨即將他提在手裡,縱身而去。 藏經閣烈火熊熊,黑煙繚繞,仿佛邪魔幽魂盤踞長空,大寶和大慧內息未穩,雙雙看著唐儷辭將普珠擄走,少林數千僧侶仰頭看著唐儷辭脫身而去,各個神情難辨,臉色晦暗。 這無疑是奇恥大辱。 極遠之處,夜間幽暗的樹林之下,有人靠樹而立,遠眺著藏經閣大火。 「大師,你不去救火嗎?」那人歎了一聲。 「老衲與少林仇深似海。」老僧緩緩地道,「大鶴當年滅我宗門,殺我妻女,若不是你父當年救我一命,世上已無此人。」此人白眉白須,年約六旬,慈眉善目,觀之仿若羅漢堂中的長眉羅漢。相貌如此慈和,語調也是平緩徐和,話中的內容卻是凶厲狠毒,和他波瀾不驚的樣貌差距甚遠。 此人正是失蹤不見的妙行禪師。 妙行禪師不會武功,精研佛法,平素看來和「大」字輩的武僧並無交集,卻不知他俗家是何身份,竟對少林寺如此怨恨。妙行禪師口中的「大鶴」,乃是普珠的掛名師父,已經圓寂多年,而妙行的怨恨至今未消。 樹林中遠眺少林寺起火之人一身黑衣,手中也不再持有紅色羽扇,換了柳眼來認,一時也未必認得出這就是他的高徒方平齋。方平齋這一身黑袍繡有銀紋,雖是夜行衣也十分華貴,竟似刻意讓他與眾不同。妙行口稱「紀王爺」,便是方平齋已認回身份,做回了周世宗柴榮第六子、紀王柴熙謹。 詐死還生,半生放逐,終逃不了宿命。 火燒藏經閣,嫁禍唐儷辭,殺大成、妙真、妙正……柴熙謹並不愉快,也很為他們惋惜。但……正如他也可以和妙行同行,因為妙行的怨毒,和他的家仇一樣,若不能噬人,那就噬己。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錯的,都有罪。 但那又如何呢? 柴熙謹的眼前一直看見白雲溝的屍骸,他們在焦黑的、血淋淋的泥土上爬行,他們被野獸啃咬,然後一直不死…… 他們在動,在說話,然後一直不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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