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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七


  唐儷辭驅車緩緩向道觀門口行去,馬匹走到門前,他鞭稍一卷,那張白紙便被撕了下來,接著連鞭帶紙往門上一揮一帶,那道觀的木門轟然開裂,咯咯往後開啟。他面上並沒有太多表情,馬鞭一揚,馬車帶著單薄的車廂一步一步走進了道觀之中。

  那張寫著「自刺一刀,方入此門」的紙條半空飛起,隨即碎成了半天蝴蝶,四下飛散。

  道觀的院中站著七八名少年,晨光之中,那挺拔矯健的姿態充滿力量與堅定,地上橫躺著兩人,一個是瑟琳、一個是柳眼,兩人仰躺在地,顯是被點了穴道,一動不動。而鳳鳳卻被小心翼翼的抱在一位少年懷裡,正安靜的看著破門而入的唐儷辭。

  唐儷辭從馬車上一步一步走了下來,那七八名少年未曾想到他竟敢破門而入,都有些呆愣,但手中刀劍不約而同的都架在了瑟琳和柳眼的頸上,其中一人喝道,「站住!你再往前一步,我就砍了他的頭!」

  唐儷辭依言站住,晨曦之下,他衣不沾塵,髮絲不亂,渾然不似在山中行走多日的人,在清朗晨光中這麼一站,便如畫中人一般。

  那七八名少年穿的是一樣的衣服,都是白色為底,繡有火雲之圖。唐儷辭的目光從第一人身上慢慢掠過,一直看到第八人,隨即笑了笑,「火雲寨?」

  那為首的少年背脊挺得極直,面色如霜,冷冷的道,「原來你還記得火雲寨?」

  「記得。」他輕聲回答,雖然他從未真正踏上梅花山、不曾親眼見過火雲寨鼎盛時期的風采,而終此一生再與梅花山無緣。

  「寨主的一條命!軒轅大哥的一條命!以及我火雲弟兄三十三條人命,今日要你以命償命!」那少年厲聲道,「你這陰險卑鄙的毒狗!風流店的奸細!晴天朗日容不下你!我池信更容不下你!」

  唐儷辭凝視著他,少年身材高大,手中拿著的並非尋常刀劍,而是一柄一尺三寸三分的飛刀,「你是池雲什麼人?」他緩緩的問,語調不疾不徐,無悲無喜。

  池信冷笑道,「寨主是我義兄,我的名字是寨主起的,我的武功是寨主親自指點,寨主縱橫江湖救人無數,你這——你這忘恩負義卑鄙無恥的毒狗——」他滿腔悲憤的怒吼,「你怎能下得了手殺了他?他為助你一臂之力,孤身離開火雲寨,你竟設下毒局害死他!你怎能下得了手?你怎能下得了手?」

  你怎能下得了手?唐儷辭凝目看著這少年,這少年年不過十六七,身材雖高,面容仍是稚氣,他身旁一干少年也都相差仿佛,看了一陣,他微微動了動唇角,「是誰叫你們在此設伏攔我?」

  他居然對池信方才那段喝問置之不理,池信狂怒至極,「唐儷辭!你滿手血腥欺人太甚!」他揚起手中飛刀,一刀往瑟琳身上砍落,「從現在開始,我叫你做什麼你便做什麼,一句不聽,我就在她身上砍一刀!」他在火雲寨數年,手下並不含糊,唰的一聲,飛刀夾帶風聲,筆直劈落。

  「當」的一聲脆響,飛刀堪堪觸及瑟琳的衣裳驀地從中斷開,半截飛刀反彈飛射,自池信額頭擦過,劃開一道血跡。池信瞬間呆住,只見一樣東西落在瑟琳衣裳褶皺之中,卻是一粒光潤柔和的珍珠。

  對面用一粒珍珠打斷飛刀的人輕輕咳了一聲,微微晃了一下,舉起衣袖慢慢的抹拭唇上的血跡,只聽他道,「是誰叫你們在此設伏攔我?」

  池信幾人面面相覷,面上都有了些駭然之色,一位長劍就架在柳眼頸上的少年一咬牙,劍上加勁,便要立刻殺了他。不料手腕剛一用力,手指長劍錚的一聲應聲而斷,半截劍刃不偏不倚反彈而起,掠過自己的脖子,抹開一道不深不淺的血痕。

  另一粒珍珠落在地上,光潔如舊,絲毫無損,對面的人緩緩的問:「「是誰——叫你們在此設伏攔我?」

  池信探手按住腰間第二隻飛刀,然而手指卻開始發抖——這人——這人的能耐遠在計劃之外,自己幾人的功夫在他眼裡就如跳樑小丑一般。他開始意識到如果唐儷辭不是手下留情,單憑他手中珍珠便可以將自己幾人殺得乾乾淨淨一個不留,「你——」

  「是、誰、叫、你、們、在、此、設、伏、攔、我?」他語氣低柔,有些有氣無力,然而一字一字這麼問來,池信忍不住脫口而出「是……劍會發佈的信函,說你前往嵩山,所以我們就……」

  唐儷辭平淡的看了他一眼,伸出手來,「孩子還我。」

  抱著孩子的那位少年驚恐的看著他,全身突然瑟瑟發抖。

  唐儷辭微微閉了閉眼睛,隨即睜開,十分具有耐心的道,「還我。」

  那人被他看了這一眼,突然就如見了鬼一樣把鳳鳳遞還給他。幾位用刀劍架住瑟琳和柳眼的少年也收了刀劍,都是面如死灰,這人如此厲害,宛如鬼魅,還不知會如何對待他們。

  唐儷辭抱住鳳鳳,鳳鳳雙手緊緊抓住他的衣裳,一雙眼睛睜得很大,卻並不哭,只把下巴靠在他肩上,貼得很牢。他抱著鳳鳳,仍舊對池信伸出手,「解藥。」

  池信的嘴唇開始有些發抖,「解藥我是不會給你的。」他是背著二位寨主,帶了幾位兄弟下山尋仇,他恨了唐儷辭如此之久,怎能就此莫名其妙的全盤潰敗?

  唐儷辭再度咳了一聲,頓了一頓,「今日之事,池雲地下有知,必以為恥。」他淡淡的看著這一群少年,「你們是希望火雲寨以你們為榮,或是以你們為恥?殺池雲的是我,以這樣的手段傷及無辜,便是火雲寨素來的快意江湖麼?」

  他的聲音低柔平和,並不響亮,甚至其中並不包含什麼感情,既非痛心疾首,也非恨鐵不成鋼,只是疲憊的複述了一遍盡人皆知的常理,空自一股索然無味。

  池信卻是怔了好一會兒,幾人手中的刀劍都放了下去,有一人突然叫道,「大哥!」池信揮了揮手,從懷裡取出一個小瓶,陰沉著一張臉扔給唐儷辭,「接著。」

  唐儷辭接住解藥,將鳳鳳先放在馬車上,隨即一手一個架起瑟琳和柳眼,將他們送上馬車,自池信交出解藥之後,在他眼裡便宛然沒有這幾個人了。

  池信幾人呆呆的一邊站著,看著他便要駕車離去,鬼使神差的,池信喊了一聲,「且慢!」他古怪的看著唐儷辭,「你……你就這樣……放過我們?」

  唐儷辭登上馬車,調轉了馬頭,並不回答他的問題,他並沒有即刻離去,微微抬起頭望著晨曦中的深山密林那蒼曠的顏色,突然道,「你問我怎麼下得了手?」

  池信一呆,只聽他極平淡的道,「因為寧可天下人恨我,不可天下人恨他。」他淡淡的道,「回去吧。」

  馬蹄聲響,那輛簡單的馬車快速往山中行去,池信站在道觀中和幾位兄弟面面相覷,呆了好一會兒,突然他招了招手,低聲道,「我們……跟上。」

  唐儷辭驅車離開,返回昨夜的篝火旁休息了片刻,給眾人服下解藥,解開穴道。幾人全都中毒,服下解藥後一時不醒,他抱著鳳鳳靜靜坐在車中,一隻手兜在袖裡,一動不動。

  鳳鳳緊緊地抱著他,也不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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