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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七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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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如遠望一般素雅,和其他讀書人的院落也並無什麼不同,只是其中不種花草,凡是能放東西的地方都疊滿了各色盒子,都系著緞帶,也不知裡面裝的什麼東西,更不知那似有若無的暗香由何而來。莫子如指著後院圍牆上的一具木梯,「要見水多婆,只有從這裡翻過去,要入明月樓只有這一條路。」 柳眼怔了一怔,「什麼?」外面廣大水澤,難道不能自水面而過?莫子如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麼,「水多婆不喜歡別人碰他的水。」柳眼眼望牆頭,住在隔壁的當真是個怪人,外面的水澤少說數十丈寬闊,難道就不許任何人觸摸麼?莫子如又道,「他雖然不喜歡別人碰他的水,但也懶得去管那片水。但你如果對他有所求,最好還是聽話,不要另存想法。」柳眼笑了笑,「我不會有什麼想法的,每個人的想法都不一樣,我只管得到我自己,管不了別人。」 「嗯。」莫子如的眼神一直都很平靜,仿佛他的情緒一直很柔和,又仿佛他全然沒有情緒,「爬上去吧。」 柳眼籲了口氣,單憑雙手之力要爬上如此高的木梯也不容易,但既然到了這裡,怎能不上去?他從馬車上艱難的下來,慢慢挪到木梯之旁,雙手抓住第一根橫梯,拖著沉重的身體慢慢爬了上去。 木梯咿呀咿呀作響,柳眼雙手顫抖,爬到第十二級差點便摔了下去,勉強吊在空中,僵持了一會兒,仍是「啪」的一聲摔了下來。莫子如走回屋內給自己倒了杯茶,靜靜地看他摔下,「只能爬十二級嗎?」 「咳咳……」柳眼摔得背脊劇痛,眼前一陣發昏,睜眼再看時,莫子如已經轉身回房,「練吧。」他竟似並不同情柳眼,也並不出手相助,回房喝茶去了。柳眼在地上躺了好一會兒,抬頭看那十二級的木梯,他摔下的地方少說也有一層來樓高,但距離牆頭尚有三分之二的距離,這院落不大,圍牆卻砌得很高。休息過了,他繼續往木梯上爬行,這一次他爬得比上次快得多,心知腕力臂力不足,若不在力氣用完之前爬上去,只怕永遠也爬不上去。雙手並用,他堪堪爬到二十級,身軀像掛了千鈞重擔一般沉,手腕顫抖得厲害,整座木梯跟著他顫抖起來,他咬了咬牙,牙齒咬破嘴唇流了血出來。柳眼渾然不覺,奮身向上,掙扎爬到二十七級,眼看過了大半,突聽「咯啦咯啦」一陣脆響,天旋地轉,身子墜落,碰的一聲頭上受了下撞擊。他茫然抬起頭來,只見木屑紛飛,那木梯從中損壞,竟是斷了。 「呃……你不用自責,這梯子要壞很久了。」牆頭突然傳來聲音,若非柳眼此時頭昏目眩腦中一片空白,或許會認出這聲音十分稚嫩,微略帶了些嬌氣,宛若十二孩童,但他只是瞧見了自牆頭上探出來的那張臉而已。 遙不可及的牆頭上探出一張古典優雅的面容,瓜子臉型,髮髻高挽,眉心有個鮮豔的朱砂印,看似翩翩公子,若隔著屋子聽他聲音多半會以為是個滿地玩耍的稚子。只見他對著柳眼搖了搖雪白的袖子,「看你的樣子是個老實人,後面屋子裡喝茶的那個,完全不是什麼好人,太相信他的話你就會倒霉,我很有良心,絕對不會騙你的。」 柳眼的嘴唇蠕動了一下,「你就是水多婆……」牆頭的翩翩公子對他笑了一笑,「是啊就是我。」柳眼的視線掠向庭院中的馬車,「聽說你……醫術高明……」牆頭上的公子連連搖手,「很多人醫術比我高明得多,我只是個庸醫而已。」柳眼低聲道,「無論你是神醫還是庸醫,能救他一命嗎?我遠道而來,若非巧遇莫兄也不可能尋到此處,既然是有機緣,我求你救他一命。」 「莫子如!」牆頭的白衣公子突然大叫一聲,「你故意把人帶到這裡就是為了給我找麻煩嗎?」屋裡喝茶的莫子如眼睛一閉,「豈敢,這位兄台要找你,我看他行路辛苦,於心不忍而已。」水多婆哼了一聲,「你故意叫他爬會斷的梯子……」莫子如睜開眼睛,眼眸依然澄澈通透,宛若透著一股空靈之氣,「我沒有。」水多婆白了他一眼,頭自牆頭縮了回去,竟似要走了。柳眼一驚,「水多婆!若能救他一命,你要什麼代價我們都能答應,就算是萬兩黃金稀世珍寶他都付得起。」 「誒……」那張翩翩公子的臉又從牆頭探了出來,「我如果要二十萬兩黃金呢?」柳眼毫不猶豫,「可以!」水多婆眉開眼笑,「那兩百萬兩呢?」柳眼斬釘截鐵,「可以!」水多婆越發高興,「那如果兩千……」柳眼道,「可以!」水多婆喃喃自語,「耶……我哪有真的這麼愛錢?兩百萬兩黃金就兩百萬兩黃金,但收錢之前你得先把我的梯子修好。」柳眼一怔,這梯子分明在莫子如院內,怎會是水多婆的梯子?水多婆看出他疑慮,「姓莫的奸人向我借東西我自然要借給他壞的,誰知道他用來害你?」柳眼又是一怔,這兩位相鄰而居的奇人果然是古怪得很。 眼見滿地碎木不成形狀,要把這一地板木屑重新修成一把梯子談何容易?何況柳眼對木匠這等活全然沒有天分,拾起兩段折斷的木頭,看了半天仍不知要如何將它們接起來。水多婆卻是坐在牆頭,饒有興致的看他拼木頭,未過一會,莫子如端著茶從屋裡出來,手裡握著一卷書卷,時而淡淡的喝口茶,倚門站在院中。 柳眼慢慢的將地上碎裂的木塊一塊一塊排好,短短時刻,他已經明白身邊兩人其實半斤八兩,莫子如表情淡漠,似乎沒有在看他,但他和水多婆一樣,都是存心看戲而已。他的頭腦一向並不清楚,此時竟是分外清晰,心裡沒有半分火氣,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中的碎木上。沉吟了一會兒,他從殘破不堪的衣袖上撕了塊布條下來,將兩塊斷開的木條綁在一起。 莫子如翻過了一頁書,水多婆不知自哪裡提起一個油布包,放在牆頭。淡青色的影子一飄,莫子如就著讀書的姿勢上了牆頭,若是有人看著,多半隻覺眼前花了花,莫子如仍在牆頭看書,姿態如方才般優雅,只是那油布包已經打開了,裡麵包的不知是飯團還是整雞的東西不翼而飛。水多婆把油布包一腳踢進莫子如的院子,笑吟吟的看著莫子如,「好吃嗎?」莫子如眼睛微闔,「白飯。」水多婆袖中扇「啪」的一聲打開,「只有白飯是擱在灶上就會熟的。」莫子如合上書卷,平靜的道,「何時再去酒樓喝酒吧。」水多婆看著牆下柳眼將木條一塊塊綁起,「和你?和你去喝酒一定會迷路,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這裡住了兩年,連山前那條大路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 說話之間,柳眼已經把斷裂的木梯綁好,身上的衣裳本來襤褸,此時衣袖都已撕去,模樣越發狼狽不堪。他的眼神卻很平靜,「修好了。」水多婆上下看了他幾眼,突然問,「你會做飯麼?」柳眼道,「會一點吧。」水多婆頓時眉開眼笑,「你會炒雞蛋嗎?」柳眼皺眉,「炒雞蛋?」水多婆歎了口氣,「難道你連炒雞蛋都不會?真讓我失望。」柳眼眉頭皺了又皺,終於道,「我會做枸杞葉湯。」水多婆大喜,「當真?」柳眼哭笑不得,指了指馬車,「他做菜做得比我好得多。」 白影一晃,水多婆已站在莫子如的庭院之中,探頭進唐儷辭的馬車,伸手在他身上檢查起來。柳眼費力將身體轉過看著水多婆的背影,見他本來舉止頗顯輕鬆,漸漸動作卻少了起來,再過一會兒,他竟然維持著彎腰探查的姿勢,良久一動不動。 牆頭上的莫子如飄然而下,聲音清和沉靜,「如何?棘手嗎?」 水多婆慢慢從馬車裡退了出來,站直了身子,望瞭望地面,「他肚子裡的是什麼東西?」 「是一個人的心。」柳眼淡淡的答,「我們的兄弟的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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