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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一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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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老子做了些什麼?」池雲坐了起來,「老子的刀呢?」唐儷辭不答,過了好一會兒,他問,「你現在記得些什麼、不記得些什麼?」池雲皺眉,咳嗽了幾聲,甩了甩頭,「咳咳……老子記得跳下那該死的什麼牢,他媽的一出好雲山就被人沿路追殺,人人武功高得不像人,並且人人蒙面,老子抵敵不過,跳下那什麼花牢。」唐儷辭眉心一蹙,「之後的事你就不記得了?」池雲茫然看著他,「你是怎麼把老子救出來的?那山頂一個坑,深不見底,你打破山頂了?」 「我早就說過,我神機妙算,武功天下第一。」唐儷辭語氣很淡,聽不出究竟是玩笑、或者不是玩笑,「要救你並不難。」池雲長長的籲出一口氣,「老子跳下茶花牢以後怎麼了?」唐儷辭又看了他一眼,眼神變幻莫測,其中一瞬閃過一絲說不出的寒意,「你跳下茶花牢以後怎麼樣了,你自己不知道,我怎會知道?」池雲呆了一呆,抱頭苦苦思索,然而腦中一片空白,除了跳下茶花牢那一刹那的黑暗,腦中似有千百個人影晃來晃去,卻是不得頭緒,仿若在那千百人影之前有一道枷鎖,讓他抓不住其中的絲毫片斷,越想越是茫然,越想越是不安,「我……」 「你跳下茶花牢之後,頭在地上撞了個包,將自己摔暈了,一直到我將你救出,什麼事也未發生。」唐儷辭冷冷的道,「所以不必想了,什麼事也沒有。」 池雲皺眉,「真……真的麼?」唐儷辭勾唇淺笑,笑得毫無笑意,眼角眉梢挑起的全是一股子冰冷之意,「真的。」池雲用力搖了搖頭,茫然道,「我有摔得如此重?」唐儷辭看了他很久,眼色自極寒極冷漸漸緩和,過了好半晌,他道,「有。」 他當真是摔昏了?池雲聽著唐儷辭的說辭,心中是說不出的不安,驀然轉頭,入目傾頹毀壞的房屋,心中大震,「這是——」 「那是我拆的。」唐儷辭自地上緩緩站起,一把將池雲從大石上提了起來,「既然醒了,那就走吧。」池雲頸後要穴落入他手中,驟不及防被他提了起來,驚怒交集,張大嘴巴,「啊——」他尚未說話,唐儷辭提起人往前疾奔,強風灌入口中,頓時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有很多事都不對勁,跳下茶花牢之後的事真的絲毫想不起來,心中不安愈盛,但卻不願細想,腦中一陣混亂、一陣空白,片刻之間,唐儷辭已把他提到另一處廂房之內。房內本有一人,見這兩人這般闖了進來,大吃一驚,「唐公子……」 「邵先生,」唐儷辭踏入邵延屏的屋子,臉色頓和,微微一笑,「池雲已經醒了,煩請讓人送熱水過來讓他洗漱。」邵延屏剛剛起床,心中苦笑,這位公子自己不睡也當別人都不睡的,幸好他習慣好起得早,眼見池雲神智清醒,頓時大喜,「他好了?」 唐儷辭眼神微斂,「自他摔暈之後,總算是醒了。」邵延屏一怔,他七竅玲瓏,聞一知十,立刻打了個哈哈,「池大俠這一昏昏了好久,總算無事了,可喜可賀,在此稍等片刻,我立刻讓人送熱水過來。」池雲眉頭一皺,邵延屏這句話不倫不類,但他剛醒不久,腦中尚未清楚,一時之間也說不出什麼來。片刻之後,下人送上熱水,池雲開始沐浴,熱氣蒸騰上來,一切迷迷濛濛,熱水潑上肌膚,陣陣刺痛,卻是不知何時遍體鱗傷。他呸了一聲,一勺熱水澆上腦門,白毛狐狸和邵延屏都不是什麼老實人,說話不盡不實,老子總有一天會想起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屋外,邵延屏和唐儷辭走出十來丈,臉色頓時一變,「池雲他……」唐儷辭低聲道,「他忘了。」邵延屏失聲道,「忘了?他忘了他身中猩鬼九心丸和蠱蛛之毒,被煉成蠱人,在那茶花牢裡殺人盈百、甚至還要殺你的事?」唐儷辭背對著邵延屏,「不錯,他打心底不想承認曾經發生過的事,於是便強迫自己忘了。」 「忘了?」邵延屏苦笑,「忘了也好,池大俠英雄俠義,若是毀於猩鬼九心丸和蠱蛛之毒,實在是蒼天不仁,忘了也好。」唐儷辭緩緩轉過身來,「他並非是真的忘了,只是不願承認而已,而不管是忘了、或是不願承認,發生過的事都不會因此改變。」他淡淡的道,「人要學會承受,而不是逃避。」邵延屏臉上失了笑意,歎了口氣,「但並非人人都一開始能如此清醒,逃避是種本能。」 「只要逃過一次,要站起來就很難,而要看得起自己更難。」唐儷辭平淡的道,語氣之中聽不出什麼感情,「他讓我很失望。」邵延屏越發苦笑,「池大俠遭逢大難,能得不死已是奇跡,何況他還年輕,唐公子要求他一旦清醒就接受發生過的一切,未免太過。」唐儷辭緩緩的道,「做不到?做不到就是幼稚、就是懦弱。」邵延屏心中駭然,看了唐儷辭一眼,唐儷辭目中毫無笑意,臉上卻仍舊微微一笑。這一笑笑得邵延屏越發心寒,他自己對自己要求頗高也就罷了,他若是持著這種苛刻偏激的眼光去看人,有幾人能達得到他的要求?世上在他眼中的,能有幾人? 「你在想什麼?」倏然間,唐儷辭一雙眼睛牢牢的盯著他,邵延屏只覺渾身都出了冷汗,強笑道,「我在想……哈哈哈……天亮了。」唐儷辭看了他好一陣子,回過身去淡淡一笑,「不錯,天亮了。」邵延屏長長舒出一口氣,越接近這位公子爺越瞭解這位公子爺,他便越是怕他,這位公子爺身上有一種說不出的冷意,孤寒的冷,自心中發散出來孤寒,像人在高處風愈冷,望下塵寰皆渺然的那種孤寒,因為太高、離得太遠、太孤傲,所以衍發出一股對人的不信任來。他見過的世面不可謂不廣,再孤傲自負的劍客也見識過,但都不是唐儷辭身上的這種冷,平時也不明顯,便在此種時刻清晰透骨。 仿佛他和這世間的一切距離遙遠,而他的所欲所求更是這世間的人事物所無法滿足的一般,一種空洞的孤寒、一種無解的寂寞。 也是一種近乎絕望的清醒。 所以很冷。 很寒人。 「聽說普珠大師已經返回少林?」唐儷辭靜立了一會,轉過身來,微微一笑,神色已和。邵延屏點頭,「按日程計算,應當快到了吧。」唐儷辭頷首,「接下來幾天,也是武林局勢關鍵的幾天。」邵延屏心中一動,「少林寺方丈之會,劍會可要派人參加?」唐儷辭目光流動,「邵先生可代劍會前去觀摩,表明中原劍會對少林寺的敬意。」邵延屏大喜,「我也正是此意,我帶十名劍會弟子前去參會,善鋒堂中有唐公子在,我十分放心。」唐儷辭平和的道,「邵先生儘管去,這裡有我。」 「劍會中尚有成大俠和桃姑娘,董長老也正從洛陽折返,其餘弟子六十六人,一切皆受你調遣。」邵延屏正等他這句話,中原劍會這個燙手山芋,只愁不能早早丟給唐儷辭,「明日我也準備前往少林寺,池大俠的毒傷……」 「放心,現在他想不起來,總有一天是要想起來的。」唐儷辭慢慢的道,「還有在善鋒堂遊蕩的那名黑衣人,我保管他絕對不會在少林寺出現,也絕對不敢再襲擊你。」他說得很溫淡,邵延屏卻是大吃一驚,「你——你知道那黑衣蒙面人是誰?」唐儷辭微微一笑,「我知道。」邵延屏瞪眼道,「是誰?」唐儷辭眸色流轉,眼色很深,「這個……在少林寺方丈選出來之前,還是不說為上。邵先生若是信我,儘管去吧。」 「我當然是信你。」邵延屏慚慚的笑,說信自然是信唐儷辭的,只不過並非是一種心悅誠服的信,更寧可說是一種寒畏,若說唐儷辭是個將軍,則他邵延屏決計不會為了這樣的將軍去死的,而若成縕袍是個將軍,說不定情況便不相同。唐儷辭輕履走出三五步,忽而微微一笑,「你很怕我嗎?」 遲疑了一小會兒,邵延屏坦然道,「很怕。」唐儷辭緩步而去,背影卓然瀟灑,「會怕我的,都是聰明人。」 邵延屏啞然,這句話聽在耳中,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苦笑一聲,回房去看池雲的情況,再點人手準備行囊,前往少林寺。 秋色漸濃,好雲山雲霧中寒氣漸盛,濕氣重,便讓寒冷更冷了十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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