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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兩人折返洞口,仰頭看那只透下一絲微光的洞口,這漏斗狀的洞口扣住了洞下數百人命,不知要如何攀援?唐儷辭卻是看了一眼洞口,自地上拾起一塊石頭,縛在紅綾另一端,將石子擲了上去。餘負人一怔,只聽極遠處「嗒」的一聲悶響,石子穿洞而出,打在外邊不知什麼事物上,似乎射入甚深。「上去吧。」這飄紅蟲綾有二三十丈來長,即使縛住池雲,所剩仍然足有二十來丈,用以做繩索是再好不過。餘負人攀援而上,未過多時已到了洞口,登上外面的草地深吸一口夜間清新的空氣,只覺這一夜似乎過了很久很久,恍如隔世。

  身後唐儷辭輕飄飄縱上,再把池雲拉了上來,他仍舊將他托住,三人展開輕功,折返好雲山。

  好雲山上。

  善鋒堂內。

  邵延屏面對黑衣黑帽不知名的高手,心中七上八下,絲毫無底。

  那人動了一下,似乎在靜聽左右的動靜,邵延屏心知他只要一確定左右無人,就會打算一招斃敵,而他這一招自己接不接得下來顯然是個大問題。

  敢在劍會中蒙面殺人,必定對自己的功力很有信心。想到此點,邵延屏心都涼了。

  忽的黑衣人有了動靜,渾身的殺氣一閃而逝,突然之間往外飄退,眨眼之間就不見了蹤跡。邵延屏心中大奇,這人明明占盡上風,為何會突然退走?正在驚詫之時,只聽屋頂「奪」的一聲響,他猛然抬頭看去,只見清風明月,成縕袍一人掛劍,坐在唐儷辭屋頂上,右手舉著個酒葫蘆,此時正拔了瓶塞,昂首喝酒。

  一人一劍,一月一酒,冷厲霜寒,卻又是豪氣干雲。

  邵延屏大喜過望,「成大俠!」

  成縕袍冷冷的看著他,「幸好我是明日才走。」言下又喝了口酒。

  邵延屏躍上屋頂,眉開眼笑,「若不是你及時出現,只怕老邵已經腦漿迸裂,化為一灘血肉模糊了,你怎知有人要殺我?」

  「我只不過正巧路過,老實說他要是不怕驚動別人,沖上來動手,我可沒有半點信心。」成縕袍冷冷的道,「我在堂門口就看見他的背影,結果他到這裡這麼久了,我才摸過來,其中差距可想而知。」邵延屏乾笑一聲,「你要是跟得太近,被他發現了一掌殺了你,只有更糟。」成縕袍冷笑一聲,「要一掌殺成縕袍,只怕未必。」邵延屏唯唯諾諾,心中卻道就憑剛才那人的殺氣,倒似世上不管是誰他都能一掌殺了。

  便在此時,三道人影飄然而來。

  成縕袍咦了一聲,「唐——」

  唐儷辭三人已經回來,邵延屏看見池雲被五花大綁,大吃一驚,「怎麼了?發生什麼事?」

  唐儷辭托住池雲,很快往池雲住所而去,「沒事,這幾日不管是誰,不得和池雲接觸。」餘負人停下腳步,長長吐出一口氣,「池雲被人生擒,中了猩鬼九心丸之毒。」

  成縕袍和邵延屏面面相覷,都是變色,兩人雙雙躍下,「究竟是怎麼回事?」當下餘負人把有人生擒池雲,設下蠱人之局,連帶調虎離山之計,如此等等一一說明。邵延屏越聽越驚,成縕袍也是臉色漸變,這佈局之人陰謀之深之遠,實在令人心驚。邵延屏變色道,「這樣的大事,他怎可一句話不和人商量,孤身前去救人?他明知是個陷阱,要是今夜救不出池雲,反而死在那茶花牢中,他將江湖局勢、天下蒼生至於何地?真是……真是……」餘負人苦笑,「但……但他確實救出了池雲。」邵延屏和成縕袍相視一眼,心中駭然——唐儷辭竟能獨對林雙雙、餘泣鳳、韋悲吟和那黑衣人四人聯手,殺一傷一,逼退兩人而能毫髮無傷,這種境界,實在已經像是神話了。

  若唐儷辭在,方才那個黑衣人萬萬不敢在劍會遊蕩!邵延屏心下漸安,長長吐出一口氣,苦笑道,「這位公子哥神通廣大,專斷獨行,卻偏偏做的都是對的,我真不知是要服他,還是要怕他。」成縕袍淡淡的道,「你只需信他就好。」

  信任?要信任一個神秘莫測、心思複雜、專斷獨行的人很難啊!邵延屏越發苦笑,望著唐儷辭離去的方向,信任啊……

  池雲房中。

  唐儷辭點起一盞油燈,將池雲牢牢縛在床上,池雲滿臉怨毒,看他眼神就知他很想掙扎,但卻掙扎不了。唐儷辭在他床邊椅子坐下,支頷看著池雲,池雲越發忿怒,那眼神就如要沸騰一般。

  「我要是殺了你,你醒了以後想必會很感激我……」唐儷辭看了池雲許久,忽的緩緩柔聲道,「但我要是殺了你,你又怎會醒過來?落到這一步,你不想活,我知道。」他的紅唇在燈下分外的紅潤,池雲瞪著他,只見他唇齒一張一闔,「堂堂『天上雲』,生平從未做過比打劫罵人更大的壞事,卻要落得這樣的下場……你不想活,我不甘心啊……」他的語氣很奇異,悠悠然的飄,卻有一縷刻骨銘心的怨毒,聽入耳中如針紮般難受,只見唐儷辭伸手又撫了撫池雲的頭,柔聲道,「堅強點,失手沒什麼大不了,殺個百個人也沒什麼大不了,中點毒更不在話下,只有你活著,事情才會改變。就算十惡不赦又怎樣?十惡不赦……也是人,也能活下去,何況你還不是十惡不赦,你只不過……」他的目光變得柔和,如瀲灩著一層深色的波,「你只不過順從了本能罷了,到現在你還活著,你就沒有輸。」

  床上的池雲驀地「啊——」一聲慘叫,唐儷辭手按腹部,輕輕拍了拍他的面頰,「熬到我想到蠱蛛和猩鬼九心丸解藥的時候。」他一夜奔波,和強敵毒物為戰,一直未顯疲態,此時眉間微現痛楚之色,當下站了起來,「你好好休息……呃……」他驀地掩口,彎腰嘔吐起來,片刻之間,已把胃裡的東西吐得乾乾淨淨。床上的池雲眼神一呆,未再慘叫,唐儷辭慢慢直起腰來,扶住桌子,只覺全身酸軟,待要調勻真氣,卻是氣息不順,倚桌過了好半晌,他尋來抹布先把地上的穢物抹去清洗了,才轉身離開。

  池雲目不轉睛的看著他的行動,一雙茫然無神的眼睛睜得很大,也不知是看進去了、還是根本沒看進去。

  唐儷辭回到自己屋裡,沐浴更衣,熱水氤氳,身上越覺得舒坦,頭上越感眩暈。他的體質特異,幾乎從不生病,就算受傷也能很快痊癒,胸口那道常人一兩個月都未必能痊癒的劍傷,他在短短七八日內就已癒合,也曾經五日五夜不眠不休,絲毫不覺疲憊。但今夜連戰數場,身體本也未在狀態,真氣耗損過巨,被自己用內力護住的方周之心及其相連的血管便有些血流不順了。手按腹部,腹中方周的心臟仍在緩緩跳動,但他隱約感覺和以往有些不同,卻也說不上哪裡不同,在熱水中越泡越暈,一貫思路清晰的頭腦漸漸混沌,究竟是什麼時候失去意識,他真的渾然不覺。

  唐儷辭屋裡的燈火亮了一夜。邵延屏擔心那黑衣人再來,派人到處巡邏警戒,過了大半夜,有個弟子猶猶豫豫來報說唐公子讓人送了熱水進房,卻始終沒有讓人送出來。邵延屏本來不在意,隨口吩咐了個婢女前去探視。

  天亮時分。

  「唐公子?」婢女紫雲敲了敲唐儷辭的房門。

  房門上閂,門內毫無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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