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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覺得如何?」身邊有人柔聲問道,餘負人驀然回頭,只見唐儷辭坐在一邊,身上白衣破損,飄紅蟲綾披在身上,在黑暗中幾乎只見他一頭銀髮。「我倒下之後,發生了什麼事?」他失聲問道,「他們呢?」唐儷辭髮鬢微亂,三五縷銀絲順腮而下,臉頰甚白,唇角微勾,「他們……一個死了,一個重傷,還有兩個跑了。」餘負人心頭狂跳,「誰……誰重傷?」唐儷辭淺淺的笑,「你爹。」餘負人臉色蒼白,沉默了下來,過了一陣,他問道:「只是你一個人?」唐儷辭頷首。餘負人長長吐出一口氣,只是唐儷辭一個人,就能殺林雙雙、重傷餘泣鳳、嚇走韋悲吟和那黑衣人,簡直……簡直就是神話。「你怎做得到?」

  「是他們逼我——我若做不到,你我豈非早已死了?」唐儷辭柔聲道,「人到逼不得已,什麼事都做得出來。」餘負人苦笑,「你……噯……你……」他委實不知該說些什麼好。唐儷辭站了起來,「既然醒了,外面也無伏兵,不怕被人甕中捉鼈,那就起來往前走吧。」餘負人勉力站起,仍覺頭昏耳鳴,「你那音殺……實在是……」唐儷辭輕輕的笑,「實在是太可怕?」余負人道,「連韋悲吟都望風而走,難道不是天下無敵?」唐儷辭仍是輕輕的笑,「天下無敵……哈哈……走吧。」他走在前面,步履平緩,茶花牢那洞口之下是一處天然生成的洞穴,往前走不到幾步,微光隱沒,全然陷入黑暗之中。

  一縷火光緩緩亮起,唐儷辭燃起碧笑火,餘負人加快腳步,兩人並肩而行,深入洞穴不過七八丈,地上開始出現白骨,一開始只是零零星星的碎骨,再往前深入十來丈遠便是成堆成群的白骨骷髏,但看這些骷髏的死狀,俱是扭曲痙攣,可見死得非常痛苦,有些骨骼斷裂,顯然是重傷而亡。兩人相視一眼,餘負人低聲道,「中毒!」唐儷辭頷首,這些白骨死時姿態怪異,一半是刀劍所傷,一半卻是並無傷痕,沒有傷痕卻扭曲而死的應是中毒。只是在這茶花牢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竟然導致了如此多人的死亡?傳說中囚禁的眾多江湖要犯又在何處?難道是都已經化為白骨了?

  「這些白骨上都有腐蝕的痕跡,不是自然形成,應當是有人用腐蝕血肉的藥物將屍體化為白骨。」餘負人俯身拾起一截白骨,「那說明這些人死後,茶花牢內有倖存者。」唐儷辭目不轉睛的看著滿地白骨成堆,池雲呢?池雲是在這堆白骨之內,還是……「能毒殺這麼多人的毒,不是能散佈在風中的彌漫之毒,就是會相互傳染。」餘負人低聲道,「小心了。」

  「沒事,我百毒不侵。」唐儷辭低聲一笑,「讓開,跟我走。」他負袖走在前面,伸足撥開地上的白骨殘屍,為餘負人清出一條路,兩人一前一後,慢慢往深處走去。

  滿地屍骸,不明原因的死亡,囚禁無數武林要犯的茶花牢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餘負人越走越是疑惑,越走越是駭然,地上的白骨粗略算來,只怕已在五百具上下,是誰要殺人?是誰要殺這麼多人?茶花牢內的倖存者是誰?毒死眾人的劇毒究竟是怎樣可怖的東西?身前唐儷辭的背影平靜異常,洞內無風,碧笑火的火光穩定,照得左右一切纖毫畢現。

  走過白骨屍堆,面前是一片空地,滿地黃土,許多洞穴中常有的蜈蚣、蟑螂、蚯蚓之類卻是半隻都看不見,地上也沒有血跡,只在地上留有一條長長的刀痕,四周很空,像剛才那群白骨爭先恐後的從洞穴深處奔逃出去,不敢在這塊空地上停留片刻,故而紛紛死在入口處。「前面有人。」餘負人低聲道,他初學劍術之時,學的是殺手之道,對聲音氣息有超乎尋常的敏銳。唐儷辭微微一笑,前面不但有人,而且不止一人。

  火光照處,黃土地漫漫無盡,兩人似乎走了很長一段時間,眼前突然出現了許多蛛網。這地下並沒有蚊蟲,這許多蜘蛛也不知道吃的什麼,自有蛛網之處開始,洞穴兩側又有許多小洞穴,洞穴口設有鋼鐵柵欄,應該是原本關押江湖要犯之處。但鋼鐵柵欄個個碎裂在地,破爛不堪,顯然已被人毀去,非但是毀去,並且應當已經被毀去很久了。

  「看樣子茶花牢被毀應當有相當時間,後來被關進茶花牢的人,只怕未必全是所謂『江湖要犯』。」餘負人道,「但是外面那洞口沒有絕頂輕功只怕誰也上不去,牢門破後,這裡面龍蛇混雜,幾百人全都擠在了一起,然後又一起死了。」唐儷辭柔聲道,「不錯……你聰明得很。」聽他此言,餘負人反而一怔,慚慚的不好意思再說下去,卻聽唐儷辭問:「你的傷勢如何了?」

  「走了這一段,真氣已平,雖不是完全好,已不礙事。」餘負人想起一事,反問道:「你可有受傷?」獨戰江湖四大絕頂高手,他卻看似安然無恙。唐儷辭微微一笑,「沒有。」餘負人由衷佩服,至於他重傷餘泣鳳一事,已是毫不掛懷。兩人走過那段囚人的洞穴,道路隱隱約約已經到頭,盡頭是一面凹凸不平的黑色石壁,石壁上金光隱隱,似乎有某種礦物的痕跡,洞穴在此轉為向上拔高,不知通向何方,但茶花牢深處到此為止。

  「沒有人。」餘負人喃喃的道,抬頭看著頭頂那黑黝黝的洞穴,「或者……人就躲在那裡面。」但頭頂的洞穴勉強只容一人進出,要藏身在那裡面想必難受之極。剛才聽聞的人聲在此消失,唐儷辭右膝抬起,踏上一塊岩石,墊起仰望。

  幾點流光在頭頂的洞口微微一閃,余負人心中一動,那是蛛絲。轉目看向面前這塊黑色石壁,那石壁上金光閃閃的礦物脈絡之上,到處都纏滿了蛛絲,在火光之下,這蛛絲越發光彩閃爍,似乎有些與眾不同。

  「哈……」唐儷辭突然低聲笑了一聲,這一聲的音調讓餘負人渾身一跳,抬頭向唐儷辭仰望的方向看去,只見蛛絲閃爍,慢慢垂下,從那黑黝黝的洞穴之中,一張諾大的蜘蛛網慢慢下沉,剛開始只是露出絲絲縷縷的金色蛛絲,而後……慢慢的蛛網上露出了兩隻鞋子。

  蛛網上粘著人。

  這奇大無比的蛛網緩緩下沉,自洞穴垂下,先是露出了兩隻鞋子,而後露出了腿……而後是腰……腰上佩刀……

  粘在蛛網上的人白衣佩刀,年紀很輕。

  唐儷辭踏在岩石上的右足緩緩收了回來,那隨網垂下的人,是池雲。

  但又不是池雲。

  池雲隨蛛網垂下,緩緩落地,一個轉身,面對著唐儷辭。

  他面無表情,衣著容貌都沒有什麼變化,似乎入牢之後並沒有遭遇什麼變故,但他那一雙素來開朗豁達的眼睛卻有些變……黑瞳分外的黑、黑而無神,眼白佈滿血絲,有些地方因血管爆裂而淤血,導致眼白是一片血紅。

  一雙血紅的眼。

  眼中沒有絲毫自我,而是一片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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