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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餘負人的臉色和她一樣蒼白如雪,忽聽他身後青珞陣陣作響,卻是餘負人渾身發抖,渾然克制不住,「他……我……」他一把摔開阿誰的手腕,轉身便欲狂奔而去,院外有人沉聲喝止,是普珠上師,隨後有摔倒之聲,想必餘負人已被人截下。阿誰坐入椅中,望著唐儷辭,餘負人出手傷人,自是他的莽撞,但唐儷辭明知他誤會,為什麼從不解釋?

  他為什麼要自認殺了餘泣鳳?因為……他喜歡盛名,他有強烈的虛榮心,他天生要過眾星拱月的日子。阿誰輕輕歎了口氣,鳳鳳本來在哭,哭著哭著將頭鑽在唐儷辭臂下,糊裡糊塗的睡著了。她看著孩子,嘴角露出微笑,她已太久太久沒有見過這個孩子,本以為今生今世再也無緣見到,方才醒來初見的時候,真是恨不得永遠將他抱在懷裡,永遠也不分開了。但……可以麼?她能帶孩子離開嗎?目光再度轉到唐儷辭臉上,突然之間……有些不忍,呆了一陣,仍是輕輕歎了口氣。

  院外。

  餘負人方寸大亂,狂奔出去,普珠上師和西方桃一直跟在他身後,只是他神色大異,尚不能出口勸解,此時趁機將他擋下。普珠袖袍一拂,余負人應手而倒,普珠將他抱起,緩步走向餘負人的房間。身後西方桃姍姍跟隨,亦像是滿面擔憂,走出去十余步,普珠突然沉聲問道:「剛才你為何阻我?」西方桃一怔,頓時滿臉生暈,「我……我只是擔心……」一句話未說完,她輕輕歎了一聲,掩面西去。普珠眼望她的背影,向來清淨淡泊的心中泛起一片疑問,這位棋盤摯友似有心事?但心事心藥醫,若是看不破,旁人再說也是徒然。他抱著餘負人,仍向他的房間而去。

  放下餘負人,只見這位向來冷靜自若,舉止得體的年輕人緊閉雙眼,眼角有淚痕。普珠道了一聲「阿彌陀佛。」,解開餘負人受制的穴道,「你覺得可好?」餘負人睜開眼睛,啞聲道,「我……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普珠緩緩說話,他面相莊嚴,目光冷清,雖然年紀不老,卻頗具降魔佛相,「做了錯事,自心承認,虔心改過,並無不可。」餘負人顫聲道,「但我錯得不可原諒,我幾乎殺了他……我也不知為何會……」

  普珠伸指點了他頭頂四處穴道,餘負人只覺四股溫和至極的暖流自頭頂灌入,感覺幾欲爆炸的頭忽然輕鬆許多,只聽普珠繼續道,「你身中忘塵花之毒,一念要殺人,動手便殺人,雖然有毒物作祟,但畢竟是你心存殺機。」他平靜的道,「阿彌陀佛。」餘負人長長吐出一口氣,「我爹身陷風流店,追名逐利,執迷不悟,他……他或許也不知道,引爆火藥將他炸成那樣的人不是唐儷辭,而是他身邊的『朋友』。是我爹授意我殺唐儷辭……」他乾澀的笑了一笑,「我明知他在搪塞、利用我,但……但見他落得如此悲慘下場,我實在不願相信他是在騙我,所以……」

  普珠面上並沒有太多表情,「你不願責怪老父,於是遷怒在唐施主身上,殺機便由此而起。」餘負人閉目良久,點了點頭,「上師靈台清澈,確是如此,只可惜方才動手之前我並不明白。」普珠站起身來,「唐施主不會如此便死,一念放下,便務須執著,他不會怪你的。」餘負人苦笑,「我恨不得他醒來將我淩遲,他不怪我,我更加不知該如何是好。」普珠聲音低沉,自有一股寧靜穩重的氣韻,「該放下時便放下,放下、才能解脫。」隨這緩緩一句,他已走出門去。

  放下?餘負人緊握雙拳,他不是出家人,也沒有普珠深厚的佛學造詣,如果這麼輕易就能放下,他又怎會為了餘泣鳳練劍十八年,怎會加入中原劍會,只為經常能見餘泣鳳一面?對親生父親一腔敬仰,為之付出汗水心血、為之興起殺人之念、最終為之誤傷無辜,這些……是說看破就能看破的麼?他更寧願唐儷辭醒來一劍殺了他,或者……他就此沖出去,將餘泣鳳生擒活捉,然後自殺。滿頭腦胡思亂想,餘負人靠在床上,鼻尖酸楚無限,他若不是餘泣鳳之子、他若不是餘泣鳳之子,何必涉足武林、怎會做出如此瘋狂之事?

  普珠返回大堂,將餘負人的情況向邵延屏簡略說明,邵延屏松了口氣,他還當餘負人清醒過來見唐儷辭未死,說不定還要再攢幾劍,既然已有悔意那是最好,畢竟中毒之下,誰也不能怪他。放下余負人一事,邵延屏又想起一事,「對了,方才桃姑娘出門去了,上師可知她要去哪裡?」普珠微微一怔,「我不知。」邵延屏有些奇怪的看著他,西方桃一貫與他形影不離,今天是怎麼回事,盡出怪事?普珠向邵延屏一禮,緩步回房。

  有人受傷、有人中毒,邵延屏想了半晌,歎了口氣,揮手寫了封書信,命弟子快快送出。想了一想,又將那人匆匆招回,另換了一名面貌清秀、衣冠楚楚、伶牙俐齒的弟子出去,囑咐不管接信那人說出什麼話來,都要耐心聆聽,滿口答允,就算他開下條件要好雲山的地皮,那也先答應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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