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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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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儷辭微微一笑,本要說話,卻終是未說,目送裘衣女子緩步離去。 她是鳳鳳的娘,是柳眼的婢,也是柳眼心心念念,不想愛又不能不愛的女人,是一個好人。 仰頭看了下數百丈的雪峰,他手按胸腹之間,眉心微蹙,隨即雙袖一抖,腰際所纏的豔紅飄帶倏然而回,握在手中,不過盈盈一把。這豔紅飄帶,乃是洛陽蓮花庵最富盛名的菩鵑師太畢生心血,以一種殷紅色小蟲所吐的絲織就,此絲細於蠶絲百倍,強韌遠在蠶絲之上,而刀劍、水火不侵,乃是一件難得的寶物。不過正因此物刀劍難傷,故而無法剪裁成衣,自織成至今仍是一塊三尺餘寬,四五十丈長的布匹,價值連城,菩鵑師太生平紡織無數,獨對此物珍愛倍之,不肯出售。數年前唐儷辭因故與她相識,菩鵑師太坐化圓寂之時將此物送他,而此次雪山之行唐儷辭思慮周密,早已料到有墜崖之險,所以一早帶在身上。收拾好飄紅蟲綾,他縱身而起,再上雪山,重傷之身起落之勢仍如鷹隼,片刻之間,已上了數十丈之高。 池雲自岩壁攀爬而下,雖是驚險萬分,仗著一身武功化險為夷,期間滑下幾次,福大命大僥倖未傷。待他堪堪到達山下,已是天色微明,遍尋山底不見唐儷辭人影,只見雪地崩裂,血跡斑斑,該死的兩人蹤跡杳然,不要說屍體,連一片衣角都沒有留下。他尋不到人,卻見染血的雪地之上留有一行淺淺的足印,依稀是女子所留,心下詫異,沿著足跡追了出去。 池雲離去不久,宛鬱月旦和鐘春髻趕到峰下,繞貓芽峰一周,他們卻並未找到這片染有血跡的冰地,轉了幾圈,宛鬱月旦一聲輕歎,「找不到人,說明墜崖之人未必有事,此地寒冷,還是回去吧。」鐘春髻舉目四顧,「他們要是摔了下來,掛在山壁之上,不是也……也……」宛鬱月旦柔聲道,「貓芽峰山勢陡峭,罕有坡度,多半是不會的。」鐘春髻低聲道,「那……那要是他摔得……摔得粉身碎骨,豈不是也找不到……」宛鬱月旦微笑,「鐘姑娘切莫心亂,宛鬱月旦相信,以唐儷辭之能,絕不至於墜崖而亡。」他說出「切莫心亂」四字,鐘春髻頰上生暈,突然之間,不知說什麼好,怔怔看著宛鬱月旦,這個人的眉目仍是那般精緻秀雅,神態仍是那般從容,如果方才是他墜崖,自己又會如何呢? 「那現在該怎麼辦?」鐘春髻輕聲問,「順利收服風流店下六十三人,但是他並沒有說收服之後又該如何。」宛鬱月旦道,「現在……回宮中說那兩人無事,靜坐等他回來便是。」 雪峰之顛。 雜亂的雪印,數道濺血的痕跡,冰雪盡去、露出嶙峋岩骨的巨大黑岩,一切的一切,發生得如此短暫,卻又似發生得如此遙遠。 白素車持刀上山,身後跟隨兩名白衣女子,踏上峰頂,只見風雪徒然,並無人跡,然而狂風之中隱約有嬰兒微弱的哭聲,似遠似近。她嗯了一聲,只見在顛峰岩縫之中露出繈褓一角,一個不過數月的嬰兒被夾在岩縫之間,凍得滿臉青紫,極其微弱的哭著。這孩子若不急救,不消片刻便即斃命。 「白姐姐,這是——」白素車身後的一名白衣女子嬌聲道,「這是誰的孩子?怎會在此?」白素車搖頭道,「我也不知,不可思議,尊主和唐儷辭決戰在此,怎會突然多了一名嬰兒?」白素車身後另一名白衣女子卻道,「我知道,這是上山前燕兒姐姐從雪山那戶獵人家裡奪回來的,好像是尊主非常看重的人。」 「既然是尊主看重的人,白姐姐,殺了他!」那白衣女子嬌吒,唰的一聲拔出劍來,「或者讓我一劍斬為兩段。」白素車把那嬰孩自岩縫裡扯了出來,伸指一觸那嬰孩的臉,只覺冰冷之極,更勝寒冰,這孩子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中竟然不死,也是一件奇事。「你要殺他?」 「不錯!尊主心中牽掛的人太多,我要他有一日心中只有我一個!」白衣女子殺氣凜凜,另一人道,「讓他在這裡自生自滅,既然尊主不在,我們快點回去吧。」白素車輕輕歎了口氣,「你們……你們還真是被小紅調教得很徹底,殺人滿門毫不在乎……真的要殺這個孩子?」她右臂將鳳鳳抱在懷中,「誰先殺了這個孩子,我就教誰一記劍招如何?」 「好!」兩位白衣女子嬌吒一聲,刀劍齊出,如電光流轉,直擊白素車懷中的鳳鳳。「叮噹」兩聲脆響,「啊——」的混在一起的慘叫,只見兩道白影受創飛出,直墜山崖之下——這兩人不是唐儷辭,自也沒有會半路打開的飄紅蟲綾救命,眼看是不能活了。 白素車一招殺兩人,拂袖而立,神色不變,仍是那般清靈,將鳳鳳抱在懷中,她運功攻入他體內,為他解除寒氣。 「好一個女中豪傑。」狂風暴雪之中,有人輕輕一笑,「白姑娘,這一擊很漂亮。」 白素車驀然回身,只見身後巨岩之下,不知何時已站了一人,灰袍寬袖,半身染血,然而風姿卓然,袖袍飄揚,絲毫不見憔悴之色,正是唐儷辭。「唐儷辭……」她斷戒刀在手,斜對唐儷辭,沒有絲毫畏懼之色,「你要怎地?」 唐儷辭右手輕按腹部,「今夜之戰,有兩件事很奇怪……其一,梅花易數、狂蘭無行分明是風流店兩大戰力,為何不能出手?其二,紅姑娘心計過人聰明絕頂,又善引弦攝命之術,為何沒有出現戰場,導致青山崖局面突變之後,風流店無人主持,難以應對?當然理由可有千百種,不過我想最具可能性的一種……是風流店中有內奸,此人非但臥底風流店,而且地位甚高,能夠影響紅姑娘戰局排布,甚至能對梅花易數和狂蘭無行暗下手腳,導致兩人沒有聽令出手。」他微笑看著白素車,「白姑娘智勇雙全,自我犧牲之大,真令江湖男兒汗顏。」 蕭蕭雪峰之上,白素車目不轉睛的看著唐儷辭,斷戒刀寒芒依舊閃爍,她緊緊握著刀柄,過了許久,輕輕歎了口氣。唐儷辭踏上一步,對她懷中的鳳鳳伸出手,白素車將孩子抱還給他,身後晨曦將起,她看著懷抱嬰兒的唐儷辭,眼波漸漸變得溫柔,「你果然……和他不一樣。」 「池雲還是孩子心性,凡事只看表面,」唐儷辭道,「不過雖然他嘴上惡毒心思簡單,卻不是個薄情的人。」 白素車幽幽一歎,「不管他薄不薄情,白素車此生,終是不會嫁他。」她拂了拂鬢邊飄飛的頭髮,「當初爹將我許配池雲,我真的很不樂意,逃婚之事並非有假……此時人在風流店中,婚姻之事更是無從說起,唐公子不必為池雲做說客,今生今世……姻緣之事再也休提。」 唐儷辭上下打量著她,「芙蓉其外,剛玉為骨,白府能得姑娘此女,真是莫大榮耀。」 白素車柳眉微揚,「承蒙家父教導,為江湖正道盡力,縱然博得漫天駡名而死,白素車死而無憾。」她說得淡泊,面上更是絲毫不露遺憾之色,風骨坦蕩,猶勝男子。 唐儷辭不再說話,望著白素車的眼睛,忽而微微一勾,那眼線一勾之間流露的是讚賞之笑。晨曦初起,雪山清靈之氣頓生,白素車清清楚楚的看見,心頭突而微微一亂,她貌若纖秀,心氣卻高,行事幹練淩厲,為男子所不及,如此被男子深深凝視,卻是從所未有。「當年我逃婚離開白府,在路途上遇到強敵,身受重傷,被小紅所救。」她道,「從此加入風流店,主管風流店下三十六白衣役使。風流店雖然尊柳眼為主,但真正統管全域之人卻是小紅,尊主為人任性,除了調製猩鬼九心丸,幾乎從不管事。小紅之上尚有東西公主,那兩人並非女子,而是練有一種威力強大的奇異武功,練到九層,男化女身,而一旦功成圓滿,便又恢復原來形貌,從此駐顏不老。」 「梅花易數、狂蘭無行在風流店中地位如何?」唐儷辭沉吟,「另外,七花雲行客中剩餘的那位『一桃三色』,可也在風流店中?」白素車搖了搖頭,「他們都歸小紅暗中調遣,平時幾乎沒看到人,至於一桃三色,我也不知是否被小紅網羅,從未見過。」唐儷辭目光自她臉上移開,望著徒留打鬥痕跡的黑色岩石,「那就是說,風流店內臥虎藏龍,不能輕舉妄動,隨便挑釁……而風流店雖然名為柳眼所有,但實際上究竟是誰掌控局面,只怕難說。小紅、東西公主、甚至內中不見表面的人物,都可能是其中的關鍵。」白素車柳眉微揚,「正是如此。」 唐儷辭看了一陣那雪地,視線緩緩移回白素車臉上,柔聲道,「你辛苦了。」白素車頓了一頓,別過頭去,「我不辛苦,一旦此間事了,白素車倘若未死,一定刎頸于池雲刀下。告辭了!」她轉身而去,起落之間捷若飛鶴。 懷裡的鳳鳳已漸漸暖了,哭了半日累得狠了,趴在他懷中沉沉睡去,滿臉都是眼淚的殘痕。唐儷辭輕輕拍了拍他,目望白素車離去的方向,要說心機,池雲遠遠不如他這未婚妻子,否則郎才女貌,本是一對佳偶,可惜、可惜。 朝陽初起,丹紅映冰雪,晶瑩耀目,唐儷辭懷抱鳳鳳,縱身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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