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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颯颯山風之中,有人口齒清晰,緩緩而道,「正如大家所見,這就是猩鬼九心丸。」聲音悅耳動聽,發話的人卻不是宛鬱月旦,而是鐘春髻。「在下鐘春髻,為雪線子之徒,碧落宮之友。大家身中猩鬼九心丸之毒,增長了功力,卻送了性命,何等不值?若是為了保命,終生受制於人,那又是何等不甘?碧落宮與江湖素無恩怨,自然與大家也並無過節,過天繩斷,貴主已不可能踏上青山崖,大家既然並無過節,何不就此罷手,坐下和談呢?」她聲音既好聽,又非碧落宮之人,說得又是頭頭是道,條理分明,面具人面面相覷,不禁都靜了下來。

  「哪裡來的賤婢!藏身暗處蠱惑人心!」蒙面白衣女卻是紛紛叱吒了起來,白霧散去,只見三五成群的白衣女身周已有青衣人團團圍住,正是碧落宮潛伏的人馬,雖未動手,但這群年輕女子顯然絕非碧落宮眾高手之敵,叱吒了幾聲,眼見形勢不妙,漸漸住嘴。

  浩浩夜空,朗朗星月之下,只聽鐘春髻道,「我方手中尚有數百粒猩鬼九心丸,可解各位燃眉之急,服下之後,兩年之內不致有後患。不管各位決意與我方是敵是友,這粒藥丸人人皆有,並無任何附帶條件,各位少安毋躁,片刻之後便有人奉上藥丸。」她說完之後,兩位碧落宮年輕女婢腳步輕盈,姍姍而出,一位手中端著一大壺清水,一位手中捧著十來個其白如雪的瓷碗。兩位姑娘年紀尚輕,驟然面對這許多模樣古怪的人,都是滿臉緊張之色。

  「各位請列隊服用。」鐘春髻繼續道,「過天繩斷,但碧落宮自有下山之法,各位不必緊張。不過,不知各位有否仔細想過,與其因為猩鬼九心丸,終生受制於貴主,其實不如以這兩年時間請貴主潛心研究,調配解藥,使猩鬼九心丸既能增長功力,又不必蘊含劇毒,豈非兩全其美?」

  面具人搶在兩位女婢面前,礙于解藥不知在何處,不敢明搶。兩位女婢滿臉緊張,但手下功夫卻是不凡,清水一碗,藥丸一顆,饒是面具人眾目睽睽,也沒瞧出究竟藥丸藏在兩人身上何處?只得勉強安分守己,列隊等待。其中更有不少人暗想:碧落宮故意不說下山之法,除了賜予猩鬼九心丸施恩之外,更有要挾之意,恩威並施,只要我等與其合作,對付尊主,「請」尊主調製解藥。但這等算盤打得精響,風流店之主,哪有如此容易對付,能「請」他調製無毒的猩鬼九心丸?話雖如此,但若無解藥,這條老命未免保不住,就算保住了,也是他人棋子,活著也無味得很,不如一賭……

  「各位本來面目如何,我等並無興趣,如果各位有心,願意與我等配合,『請』貴主調配解藥以解眾人之苦,過後請到蘭衣亭中詳談;如無意配合,待我方告知下山之法後,自行離去,碧落宮不惹江湖紛爭,絕無刁難之意。」鐘春髻道,「至於三十六位身著白衣的姐妹,也請留下詳談。言盡於此。」她始終不現身,這番言語,自然不是她自己想得出來的,若非唐儷辭教的,便是宛鬱月旦指點。

  「嘿嘿嘿,原來今夜之戰早有人掐指算准,宛鬱月旦自己不出面,碧落宮照樣『超然世外』,派遣鐘小丫頭出來說話,碧落宮中人一個字不說一個屁不放,就得了此戰的勝利,又順便大作人情,招攬許多幫手。」冷笑的是池雲,他受唐儷辭之命在崖邊守衛,唐儷辭卻沒告訴他全盤計劃,「該死的白毛狐狸,老子和你打賭,這等大作人情的伎倆,一定是那頭狐狸的手筆!」

  沈郎魂擦去嘴邊被弦音震出的血跡,淡淡的道,「嘿,若都是他的計劃,非拿藥丸和出路要挾眾人聽他號令不可,如此輕易放過機會,一定是宛鬱月旦參與其中。」池雲收起一環渡月,「一頭老狐狸加一頭小狐狸,難怪今夜風流店一敗塗地,不過但看那『尊主』斬斷過天繩的手法,無情無義、心狠手辣,根本沒有意思要今夜上山之人活命,咱們雖然沒輸,但也不算全贏,這些人,都是他的棄子。」

  沈郎魂眼望對面山顛,緩緩的道,「碧落宮固然大獲全勝,今夜之後再度揚名武林,並且結下善緣,擁有了稱王的資本,但是真正的勝負並不在此……」池雲哼了一聲,「某只白毛狐狸自稱武功天下第一,老子何必為他擔心?」沈郎魂也哼了一聲,「你不擔心就不會有這許多廢話。」池雲突地探頭到他身前一看,沈郎魂淡淡的道:「做什麼?」池雲瞪眼道,「你說話越來越像老子,老子看你真是越來越順眼。」沈郎魂一頓,「你那未過門的妻子還在樹林裡,不去敘敘舊情?」池雲轉身望樹林,呸了一聲,「今夜不殺白素車,我不姓池!」大步而去。

  宛郁月旦房中。

  成縕袍靜聽外邊諸多變化,突而深深吸了口氣,「原來所謂稱王之路,也能如此……」宛鬱月旦指間猶自握著那撞碎的茶杯瓷片,瓷片銳利,在他指間割出了血,但他似乎並不覺痛,輕輕歎了口氣,「盡力而為,也只能如此而已,局面並非我能掌控,誰知哪一天便會兵戎相見,犧牲自己所不願犧牲的人。」成縕袍舉杯飲盡,「但你還是執意稱王。」宛鬱月旦道,「嗯……但王者之路,世上未必只有一種。」成縕袍放下茶杯,突然道,「或許有一天,你能開江湖萬古罕見的時代。」宛鬱月旦溫柔的微笑,眸色緩緩變得柔和清澈,不知是想起了什麼,「也許……但其實我……更期待有人能接我的擔子。」成縕袍凝視著他,看了好一會兒,「你真不是個合適稱王的人。」王者之心,隱退之意,焉能並存?宛郁月旦要稱王天下,所憑藉的不是野心,而是勇氣。

  你真不是個合適稱王的人?宛鬱月旦沒有回答,眼眸微閉,仿佛想起了什麼讓他無法回答的往事。

  門外面具人群三五成群低聲議論,突地有一人一言不發,往蘭衣亭中奔去,兩位姑娘發藥完畢,輕聲細語解說如何自冰道退下碧落宮,解說完畢,不少人原地猶豫,大部分人退入冰道,卻仍有六七十人經過考慮,緩緩走入蘭衣亭。

  「成大俠請留下休息,我尚有要事,這就告辭了。」宛鬱月旦站了起來,對成縕袍微笑,「蕭大俠就在隔壁,還請成大俠代為照看一二。」成縕袍頷首,宛鬱月旦仔細整好衣裳,從容且優雅的往蘭衣亭走去。

  他沒讓任何人帶路,也沒讓任何人陪伴,行走的樣子甚至顯得很平靜,微略帶了一絲慵懶隨性。

  池雲大步踏進樹林,卻見樹林之中人影杳然,不見白素車的人影,連方才一起進入樹林的四個白衣女子也都不見,不禁一怔。這樹林也就寥寥數十棵大樹,五個大活人能躲到哪裡去?但確實五個女子便是不見了。

  樹林外梅花易數和狂蘭無行仍如兩具僵屍般立在山崖邊,沈郎魂拾起兩塊石子,隨手擲出,撲撲兩聲,竟然盡數打中兩人身上的穴道。他閱歷本多,但對於眼前此中情形卻是大惑不解——這分明是兩個極強的戰力,卻是為何不能行動?難道是因為那琵琶聲斷了?但如此說法不通清理,如果這二人只能受樂聲指揮,而風流店的「尊主」本就打算把他們當作棄子,那豈非是帶了兩個廢人到碧落宮來送死?如果不是,那這兩人被留在碧落宮的用意是什麼?心念剛轉,池雲已從樹林中出來,滿臉疑惑,沈郎魂一看便知樹林中也有變故,淡淡看了池雲一眼,指指被他點住穴道的梅花易數和狂蘭無行,「你如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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