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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第七章 巔峰之處

  千丈冰雪成天闕,萬里星雲照此間。

  貓芽峰之頂,別無半分草木,全是一塊一塊黑色的巨石匍匐在地,白雪輕落其間,掩去了巨石原本猙獰的面目,看起來並不可怖。

  顛峰的景色,並非冰冷,而是蕭瑟寂寞,沒有多餘的顏色、沒有多餘的生命,甚至沒有多餘的立足之地,只有滿目的黑與白。

  一個人坐在極高之處,冰雪耀然的黑色巨石之上,懷抱著一具黑琵琶。那琵琶極黑極光,半輪明月在極黑的琵琶面上熠熠閃光,不知是由什麼材質繪就,而月下紅梅豔然,點點就如殘血,開遍了整個琵琶面。

  唐儷辭踏上最後一塊黑岩,眼前是一片細膩光潔的雪地,雪地盡頭一塊黑色巨石聳立,巨石之上遍佈積雪,難掩黑岩猙獰之態。

  聽聞有人踏上岩石之聲,坐在顛峰的人緩緩抬起了頭,他面罩黑紗,頭戴布帽,絲毫看不出本來面目,然而手指如玉,柔潤修長,十分漂亮。

  「唉……」唐儷辭步上岩台,卻是輕輕歎了口氣,「真的……是你。」言下,似早在意料之中,卻遺憾未出意料之外。

  懷抱黑琵琶的黑衣人一動不動,良久,他慢慢開口,聲音卻是出奇的低沉動聽,「想不到受我一掌,擲下水井,再加一桶桐油,你還是死不了。」聲音出奇的動聽,但言下之意,卻是怨毒到刻骨銘心,反成了淡漠。

  唐儷辭衣袖一拂一抖,負袖在後,背月而立,「你曾說過,即使——是只有老鼠能活下去的地方,唯一能活下來的『人』,一定是我。」他的臉頰在陰影之中,並沒有看那黑布蓋頭的黑衣人,「我沒死,那是理所當然。」

  「嗯……」黑衣人慢慢的道,「當年我應該先切斷你的喉嚨,再挖出你的心,然後將你切成八塊,分別丟進兩口井,倒上兩桶桐油。」他說話很好聽,開口說了兩句,一隻灰白色的不知名的夜行鳥兒盤旋了幾圈,竟在他身側落下,歪著頭看他,仿佛很是好奇。

  「阿眼……」唐儷辭低聲道,「我還能叫你一聲阿眼嗎?」

  黑衣人慢慢的道,「可以,你叫一聲,我殺一個人;你叫兩聲,我殺兩個人,依此類推。」

  「阿眼,」唐儷辭道,「我問你一句話,猩鬼九心丸真的是你……親手做的?」

  黑衣人雙目一睜,雖然隔著黑紗,卻也知他目中之怒,「一條人命,我會記到你那書童身上,告訴他要小心了!」

  他聲色俱厲,唐儷辭充耳不聞,人在背光之中站立,緩緩重問,「猩鬼九心丸真的是你親手做的?」

  黑衣人琵琶錚然一聲響,「當然。」

  「為什麼?」唐儷辭緩緩轉過身來,不知是他的表情一貫如此平靜,還是他已把自己的表情調整得很好,月光下他的臉色殊好,別無僵硬痛苦之色,一如以往秀雅平靜,「當年我吃藥的時候,是你說不好是你要我戒的,是你說那不能玩那會害人一輩子……是你說你恨賣藥的毒販,所以我戒毒我把他們一一毀了……是你說我天性不好,控制欲太強,所以我改……是你要我做個好人……所以我就做一個好人——你,欠我一個解釋。」他一句一句的說,既不急躁,也不淒厲,語氣平緩的一句一句說,說到最後,語氣甚至柔和起來,近乎口對耳的輕聲細語。

  「為什麼?」黑衣人豎起了琵琶,亂指往上一抹,只聽叮咚一陣嘈雜的亂響,他五指再一張,亂響倏然絕止,四周刹那寂靜如死,「為什麼只是為了傅主梅,只是為了你沒有登上最高的位置,只是為了你心裡不平衡不滿足,你就想要大家陪你一起死?你就能拉斷電線你就能身上藏刀你就能舉杯要大家和你一起喝毒藥?為什麼穿越時空到了這個莫名其妙的地方,全世界只有我們彼此是親人是朋友,你還能逼死方周,拿他的命換你的武功前程?都是為了錢不是嗎?都是為了錢……」

  他冷笑道,「我早就知道你什麼都想要,知道你一定不肯承認主梅比你強,但怎麼也想不到你竟然會為了這麼一件小事想要大家同歸於盡!樂隊的資金是你爸出的沒錯,但我們不是陪你玩的玩具,就因為是你家的資金,所以你就一定要是主唱,一定要做得最榮耀麼?做不成主唱,你就要大家一起死,拉斷電線沒死成反而穿越時間到達這裡,你還不知道懺悔,逼走主梅害死方周,都是你做的好事!還是為了錢!為了謀生的那一點錢——」他胸口起伏,自行緩了一口氣,「既然都是為了錢,有錢就不必失去一切,不必受制於人,不必欠人人情,不必做不情願的事不必有犧牲,那麼——我對自己發誓,自你逼死方周之後,我若要活下去,就先要坐擁天下最多的錢!」

  唐儷辭清澈秀麗的雙眸微微一闔,低聲道,「有錢……才能活下去,才不會失去……」原來,並非只有他一人留有這樣殘酷的回憶,「但是世上賺錢的方法有千百種。」

  「你有方周留下的本錢,你有你爭權奪利的天分,你有你渾然天成的運氣,你有你看透機會的眼光,我沒有。」黑衣人頭上的黑頭巾在山風中突然被掀起了一角,露出他的額角,若說世上有人連露出額頭都能令人感覺是冷豔的,那麼眼前這人便是。「我懂的,只有做藥。反正這個世界這群人,早已死了一千年了不是嗎?就算我不做藥,在你和我生活的年代,他們也早就全都死了,早死晚死,一樣要死,對你和我來說,毫無差別。」

  「既然如此,」唐儷辭踏上一步,「錢,你現在不一定比我少,有了你想要的東西,可以收手隱退了吧?」

  「隱退……」黑衣人手指微扣琵琶弦,「現在已不能收手,吃藥的人越多,感染的人越多,就需要更多的藥,這也是救人。」

  「這是藉口,」唐儷辭緩步前行,踏上黑衣人所盤踞的黑岩,「還是很差的藉口。」

  「你想聽見什麼?」

  「掌握數不清的錢,控制數不盡的人,就忍不住想要更多的東西,是不是?」唐儷辭低聲問,問到此時,嘴角微微上翹,已含似笑非笑之態。「反正此時此刻此天之下,在你看來都是一群死人,那麼做一群死人的閻羅,嘗試一下你從未嘗試的滋味,做一件你從未想過的事,說不定——會活得比從前寫意,也比從前自我,是不是?」他的睫毛微微往上一抬,凝視黑岩上的黑衣人,「承認吧……阿眼,你有你的野心,就像我當年……」

  「第二聲,記下沈郎魂之命。」黑衣人低聲道,「噓……不要把我和你相提並論,你做的事和我做的事毫無關聯。至於我想做什麼,反正誰說話我都不信,包括我自己在內,現在說什麼、以後說什麼,反正都不是真心話,究竟說的是什麼,你又何必這麼在意?我要做什麼,隨我的心意就好,和你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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