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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那麼我說你已經是一個很精幹的某外企科技主管——就憑你現在說話的樣子。」她聳聳肩,「你學高分子化學是嗎?神奇的東西。」

  藺霖笑了起來,「我說真的,不是開玩笑。」十指交叉,他擺出一副主管審視員工的樣子,半個身體陷在沙發裡,「你自信、聰明、漂亮、懂得操控局面,並且時時注意讓自己成為眾人的焦點,不會因為別人的觀點而影響自己的看法,也不專斷,對人對己都很寬容。這種人才不多。」

  她不置可否,打開牛奶喝了一口,「那麼缺點呢?」

  「你很任性。」他說。

  「我以為那也是優點。」她咬了吸管一口,「怎麼不贊我還有寫小說的才華?」

  他笑笑,「我覺得在小說那方面你不會有很大發展。」

  她跳起來,「為什麼?」

  他伸出手指在太陽穴旁邊劃了兩圈,「寫作是一件很傷神的事,不痛苦的文章不美,而且你不是那種人。」

  「哪種人?」她像在聽玄經,怎麼也沒聽懂。

  藺霖微微一笑.「那種會自尋煩惱,常常會因為小事而痛苦的人,你不是。」

  「那是我的優點。」婧明瞪眼。

  他不置可否地點頭笑笑,「那是優點,也是缺點。你不能把情緒壓抑到一個極度低的程度,然後在文章裡一下爆發出來,像氣球爆炸那樣。」他說,「因為你不容易情緒低落,很難做到歇斯底里——」

  「寫文童需要歇斯底里嗎?」她低下頭揚起眼神看他,像看見了一頭怪獸。

  藺霖眨了眨眼睛,「我個人認為要。」

  她匪夷所思地比劃了一下,「我們不是梵高』」

  「寫作是一種對話,你和彼岸的你對話,中間隔著一頁紙。」藺霖微閉了一下眼晴,「你必須虔誠地對話,做不到歇斯底里很難沒有雜念——文字是充滿靈性的東西,稍微對它不夠虔誠,它就會失真就會沒有魔力。」

  「你是在說——我的小說都不夠虔誠?我對文字的態度不夠虔誠?」她突然快要冒火了,「我不認為我寫的時候不認真……」

  「不。」他抬引倘她的反駁,「不是不夠認真,是不夠虔誠。」笑笑,他繼續說,「不夠虔誠不是你態度不認真,而是你對文

  字沒有那麼重視,沒有把它當作一種膜拜的聖物,用對待上帝的心情她快無力翻白眼了,「這是什麼謬論?聽起來像中邪。這是你對文……」她深吸了一口氣,「哦。」她用手撐住額頭,一刹那有極度挫敗的心情,又是李琛,那簡直是……陰魂不散的惡鬼……

  「婧明?」藺霖仍然說了下去,「我覺得李琛是對的。」

  只要是李琛就都是對的。她深吸一口氣,回過頭露出微笑,「反正我已經不寫了,對文字態度怎麼樣我不管了。」

  「因為編輯叫我改稿。」她直爽地說,「我說我不改,和他鬧翻他眼睛往上抬,那眼神變得憂鬱,「哪個編輯叫你改稿?」

  「《幻境》的阿劍。」她聳聳肩,「不過我也沒心情寫文章了,我不T了。」突然想起來,「啊, 《神怨》也在《幻境》登過節選。」他笑了起來,「阿劍人不錯的,有點哆嗦,不過心很好。」

  她翻大白眼,「可是看文章的本事很差,我看到他把你的《神?世紀之蛇》改得面目全非水準下降N級,然後自吹什麼把重點提前把懸念造出來了什麼什麼的……他不知道看文的人一直在吐血嗎?」

  藺霖拿了本《讀者》蓋在臉上,笑聲從雜誌下傳來.「他改成什麼樣我根本就沒看,我只看自己電腦裡的稿子,高興了在電腦裡改-改。」

  林婧明大笑,「你是稿財兼得的奸人。」

  「有些編輯說話是很有道理的。」藺霖說,「《神怨》的中間有十萬字重寫,阿e的看法我很贊同,我刪了十萬字重寫。」

  「但是阿e是阿e,阿劍是阿劍,不是每篇文章都能遇上好編輯。」她無所謂地說,「反正我不寫了。」

  藺霖想說什麼,最後笑笑,「當你真正想寫的時候再寫吧,勉強編些自己都失去興趣的故事沒意思。」

  「0k。」她聽到門口送外賣的門鈴,去開門。

  林婧明,任性的女孩,但那種本該讓人覺得危險的一言不台就「我不寫了」的野蠻,卻讓藺霖覺得爽快。看著她轉身向門口付錢拿飯,沒有一點猶豫和想要讓他付錢的樣子,一點沒有想到占點男生的便宜,再看她「砰」的一聲關上門提著一大袋東西轉過來,藺霖突然覺得心跳有些快,婧明給他……和李琛完全不同的感受。

  李琛…那個時候,他們談論的都是彼此對文章的看法,文字是他和李琛惟一溝通的橋樑,卻也能談論到彼此心底最深刻最黑暗的角落。李琛的簽名貼永遠是「珍惜文字、慎用文字」,這種虔誠是她視之為最珍貴的東西,這種態度也是讓他動情的理由之一。可是李琛死了,他認識了婧明,他和婧明完全談不來關於文字的東西,雖然她也T文,可是她沒有達到李琛的境界,她的思想仍然膚淺。婧明給他完全不同的感覺,從她的一言一行,從她的任性、她的隨便、她的自負、她的直爽,包括她的浮淺,都給他完全不同的感覺,她有很多缺點,可是……可是… 她是真的,實在的,隨時都可以抓住。

  而李琛……除了彼此在文字上的造詣和理解,他看不到屬於李琛。

  婧明是一個人。

  而李琛是一顆心。

  他今晚失態了,如果李琛還活著,會陪他一起痛苦,彼此戰慄著品嘗痛苦的美感,為彼此流下晶瑩的眼淚。可是李琛死了,今晚在這裡的是婧明,她也許不全明白他真正的痛苦不能為他流淚,可是她會偏心……她會談亂七八糟的事,說「站在床頭看妖姬,越看越美麗」的笑話,會渾然忘記他的痛苦——以至於最後連他自己都忘了曾經為什麼而戰慄痛苦過——

  有人說,幸福源於簡單,生於平淡,死於安樂,消于無常。藺霖看著提著盒飯過來,埋頭拆袋子看裡面究竟是什麼的婧明,幸福也許就一個字:她。

  那天晚上他們端著盒飯看X檔案,看了兩分鐘兩個人都宣佈吃不下去,換台看夜間劇場。那說一隻小狗找主人的故事的電影居然讓婧明紅了眼睛,而禮貌的藺霖讓她靠了一下,林婧明成功地利用古老的橋段得到了片刻擁抱,最後的結果就是藺霖很煞風景地趕她去用消毒洗手液洗手洗臉。

  那一夜無人入睡。

  吃完了盒飯看碟片,婧明想的是:這樣的晚上一輩子只有一次。

  藺霖想的是 她真的很好。

  那一夜是在戀愛嗎?

  兩年以後,婧明在文章裡寫,那是一個極盡暖昧的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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