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藤萍 > 露從今夜白 | 上頁 下頁
三十一


  「還小?我已經二十了,老了!」陸長環笑著跑了出去,「老了老了……」

  這些孩子!陸永還微微笑著,花離離當真是為了陸長釵而改變了嗎?即使是改變了也是不可能的吧?把長釵嫁給他?根本是個笑話!不期然的,花離離驟然抬起頭說「我想問將軍可以把長釵嫁給我嗎」的模樣浮了上來,他那樣子還真有一點兒決心呢。

  「還能唱戲?」華國輔府中有人陰森森地說,

  「那就讓他不能唱戲,我不信他不乖乖地回來。」

  「爹的意思是……」

  「他喜歡陸府的那個丫頭是不是?我要他明天就不能唱戲,如果再不回家,我連那丫頭一起殺了。」

  「哦。」

  「我不信他可以沒了翅膀還能飛!」

  「哦。」

  華鵑有一聲沒一聲地應著,對於十五年來從不曾生活在一起的大哥竟沒有絲毫關心。

  爹只是想征服十五年來從不聽話的兒子,他其實……也根本沒有把他當做兒子,只是想像馴服一隻野獸一樣馴服他,十五年來他就是這樣看著華離的戲臺,看著他墮落的生活——他越墮落爹就越憤怒也越興奮,而爹憤怒也就是他墮落的動力,一直這麼惡性循環。但是無論如何,爹始終要逼他自己回到華國輔府,那就證明是爹贏了——那就是爹一直要致他于絕境的意義,甚至富員外勒索大哥那一回事還不是爹一手操縱的?只是後來富員外做得太過分了侮辱了爹的尊嚴——並不是因為侮辱了他的尊嚴而是侮辱了爹的尊嚴所以他死。

  可憐啊,猛獸爪下拼命掙扎死不服輸的貓,為了可笑的夢想和愛情,寧願死在窩裡。

  第二天

  扁街曲班。

  「啪」的一聲,一個人借白綾翻滾之力上了高架,在上面做了幾個翻滾便要做飛天妖跳崖逃生之姿態白高架上跳下來。今日依然要登臺,即使昨天就已經聽說將軍府今天要嫁女……他一邊做飛天之狀一邊怔怔地想,如果放下戲臺去搶親的話——「啪」的一聲他揮起長長的水袖纏在高架上,一邊繼續想,如果他放下戲臺去搶親的話——長釵會生氣嗎?他守在這裡有著他身體和骨血傳承下來的激情,他要揮灑盡身體裡所有的激情和汗水,那是他的天性、是他的背負的夢想——在這戲臺上把靈魂燒盡,化成戲曲裡那個捕捉不住的幽靈,一起在這高架上化蝶然後飛天!這是他骨子裡深蘊的熱情,長釵所愛的是能在這裡用盡所有熱情的他吧?第一次遇見她,她從戲曲裡聽見了他孤獨的靈魂,所以……即使她今天要出嫁,他也要在這戲臺上繼續舞下去,算是為了她出嫁的一場盛舞!是為了她而唱的歌!

  對於心裡真正想要的東西——是她!但是現在他要先在這裡為她之嫁舞一場盛舞,為她一贊……然後再去問她究竟願不願意為他——為如此的他而改嫁——他在這戲臺上是聖潔的是純粹的!他不曾玷污了這戲臺一分一毫,所以心如澄石可以仰望藍天!

  「咯拉」一聲脆響。

  花離離悚然一驚!他單手水袖纏住的高架竟然發出了斷裂聲。驀然抬起頭只見高架邊角上一個清晰的切口在藍天下竟然如此醒目!那是刀痕!就在他腦中電光火石閃過他對鵑說「我還能唱戲」那一句話的時候鵑嘴邊的一絲冷笑,難道他……

  「砰」的一聲!

  斷裂的高架連同飄舞著的白綾水袖一起自空中跌了下來撞在地上,「啪」的一聲一道血濺上了空中尚未飄落下的白綾上,戲臺上下頓時一篇駭然的寂靜!

  殘餘的絲竹還在拉著,老眼昏花的匠人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長長的白綾沾染著點點桃花緩緩地傾覆在那個人的身上,只見他微微對著天空伸出了手,「你……我……」

  稍微僵持了一會兒,他似乎還有很多很多活要說,但是隨著「啪」的一聲手臂跌落在身邊就再無聲息了。

  「他死了嗎?」台下開始有人輕微地議論。

  「天知道,從這麼高的地方摔下來。」

  「是高架斷裂吧?」

  「讓人做這麼危險的戲居然架子不牢靠,這班子的老闆拿人命當什麼東西?」

  「就是就是,可憐啊!」

  「那人死了沒有?」

  「死了吧……」

  他還沒有死呢,跳完了這一場他要去問她願不願意……嫁給他……

  他躺在地上筆直地看著藍天……天……很藍很藍……

  他覺得他已經打破了一些東西可以要她了。

  真的,這次真的想她。

  想要她和他在他那個家裡面永遠和孩子們在一起,想要永遠吃認識她第七天時吃的那一碗面……

  他這個……笨蛋……

  不……他是個……混蛋……

  藍天曾經離他很近很近過。

  在他眼中的藍天變成黑暗的時候清清楚楚地聽見一個人說:「頑固是會殺人的,下一次就是你的陸姑娘。」

  「怎麼辦?」曲班老闆身邊一個身材魁梧的大漢低聲間。

  「先把他給我撿了回來,然後清理戲臺。」老闆低聲咒駡,「該死的,居然會出這種事。」

  很快有兩個人上臺把花離離抬了下來。

  「乘夜給我扔出城去。」老闆低聲說,「這傢伙已成氣候,你聽台下多少人在說我的不是?再不趕他走,過幾年這班裡就不是我說話算數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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