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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四


  §紙生極樂塔 二、第二張紙

  魯方「遺落」的那件衣裙現在就卷在方多病屋裡的被子中,輕容輕薄至極,宛如無物,卷在被中半點看不出來。至於衣裳裡揣著何物,昨夜回來得太晚,他又不敢點燈來看,索性與紙條一起往櫃中一丟——量誰也不敢斗膽來開他的櫃子。

  今日方多病和各位大人寒暄之後發現夜已過半,他回到房裡,關上門點亮油燈,把除了那衣裳以外的東西從櫃子裡拿了出來。

  輕容乃是罩衫,一般沒有衣袋,這件自然也沒有,那東西並不是放在衣兜裡的,而是掛在衣角上的。

  那是一支翡翠簪子。

  簪子圓潤柔滑,雕作孔雀尾羽之形,華麗豔美,紋路精細異常。方多病看這簪子看得呆了,倒不是驚歎這東西價值連城,而是這是只男人用的簪子,這是男簪,不是女簪。

  不過……方氏富甲一方,他也從來沒見過如此華麗的發簪,縱然是他的大姨子小姨子只怕也沒有像這樣的東西,一等一的選料、一等一的手藝,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輕容上只勾有一支簪子,並無他物,正如魯方所說,這件衣裳是嶄新的,不似有人穿過的模樣。方多病拎起那條掛在花廊上的繩索,那繩索是用撕開的碎布三股擰成一股編的,還編得像模像樣。昨日他被點了二十八處穴道,如今過了一日,氣血已通,當下抓住繩索略一用力,這繩索居然吃受得住,要用這條繩索勒死或吊死一個人綽綽有餘,它卻為何用來吊一件衣裳?要吊一件輕容,只怕三兩根頭髮就夠了,何必辛辛苦苦地擰繩索?

  古怪、古怪……

  方多病將簪子和繩索丟進櫃中,又把那張紙條摸出來端詳。

  這紙條他昨日已經看過了,裡面的確也寫著幾個字,卻不是什麼什麼上一下一、上二下二的,紙條裡寫著兩個字「九重」,然後就沒有了。方多病拿著紙條按著上面的折痕疊了幾下,果然可以輕鬆拼成一個方塊,方塊上也劃著幾條線條,位置和李蓮花那個差不多,不知所謂。

  風吹燭火,火光一陣搖晃。方多病收起紙條,窗外回廊懸著幾盞燈籠,風中飄動,紅光很是黯淡,他揉了揉鼻子,長夜漫漫,獨坐無聊,還是翻本書出來看看,他方大少雖然不拘小節,卻是文武雙全滿腹經綸,絕不單會舞刀弄槍而已。

  這房裡有個書櫃,方多病慢吞吞地走過去,抬起頭對書目瞧了幾眼,只見書架上放著數十本書,大都是《詩經》、《論語》之流,在一排書目之後,隱隱約約橫擱著什麼東西。他探手到書本後面,把藏在後頭的東西拽了出來,抖了抖。

  燈下微略飄了陣灰塵起來,這東西顯然放在這裡有段時間了,方多病嫌棄地將它拎遠點揮了揮,等灰塵散盡以後仔細一瞧——這也是本書。

  模樣是書,倒並非真的是一本書,而是本裝訂好的冊子。方多病將油燈拿了過來,這書上卻無什麼春宮淫畫,也不是什麼武功秘籍,令他失望得很。

  冊子上許多頁都是空空蕩蕩,一個字沒有,任煙熏火烤都沒見什麼字,只在開頭那頁寫了三個大字「極樂塔」,第二頁畫了一些依稀是蓮花、珠子、貝殼之類的東西,那筆法差勁得很,比之他的神來之筆自是遠遠不如,比之李蓮花的鬼畫符也尚差三分,除了蓮花、貝殼之外,第三頁還畫了六隻奇形怪狀的鳥,此外空空如也,一個字也沒了。

  方多病把那冊子翻看了三五遍,實在無啥可看,只得往旁一丟,人往床上一躺,眼睛還沒閉上,突見梁上影子一晃,有人影自屋頂上飄然而去。

  方多病飛身而起,一時驚呆了,他在房裡翻看東西,卻不防居然有人能在這等時分、這種地方伏在屋頂窺視,最重要的是他竟沒聽到半點動靜——這世上當真有此能人?

  那人是誰?他看到了什麼?這人就是偷了魯方他老婆的衣服又故意掛在木橋上的人?如果這人有如此武功,又為何要做這等無聊的事?

  方多病呆了一陣,忍不住全身起了一陣寒意,這人知道那件衣服在他這裡,若是明天傳揚出去,他要如何對魯方解釋?過了一會,他縱身而起,上了房梁,房梁上滿是灰塵,沒有人落腳的痕跡,再抬頭望去,屋上有個天窗。他悄悄從天窗鑽了出去,伏在自己房頂上,凝目向下望去。

  房裡燈火明亮,自己沒有防備,若是不怕被巡邏的侍衛發現,躲在此處偷窺也未嘗不可,但是——方多病發現天窗之下有數根房梁擋住視線,房裡雖然明亮,卻並不容易看清底下的狀況。轉頭再看房頂,房頂上久經風吹日曬,塵土有些已積成了泥土,只看得出隱約有擦過的痕跡,卻看不出腳印。

  方多病輕輕一個翻身,落入天窗之中,十指攀住窗沿,一目掃去,心裡微微一沉——他剛才在房頂上伏過,留下的痕跡卻比原先在房頂上的深多了。

  莫非方才屋上那人真能身輕如燕?方多病鬆開手指,自天窗躍下,越想越是糊塗,轉過身來,呆呆地在桌邊坐下。燭影繼續搖晃,隨即輕輕爆了一個燭花,方多病給自己倒了杯茶,突然一怔——方才自己的影子是在自己左手邊,現在影子卻跑到右手邊去了。

  油燈——從右邊變到了左邊。誰動了油燈?

  方多病順著左邊看過去,身上的冷汗還沒幹,突然又覺得更冷了些。那本鬼畫符一樣的冊子,被他隨手扔在另一張太師椅上,此時卻不見了。

  他驀地站起,僵硬地站在屋中,游目四顧,將屋裡樣樣東西都看了一遍——床榻上整整齊齊,書櫃上的書和方才一樣亂七八糟,他帶來的幾件衣裳依舊橫七豎八地丟在打開的箱中,一切似乎都和原來一模一樣。

  只是一本冊子不見了。

  方多病一身武功,在江湖中闖蕩,不知經歷過多少稀奇古怪的場面,死裡逃生過三五回,從來沒有一次讓他冒出這麼多冷汗。

  沒有屍體,只是不合理。這裡是景德殿,被盜的女裙,吊頸的繩索,偷窺的人影,消失的小冊子……

  仿佛在景德殿中,皇城內外,飄蕩著一個難以阻擋的影子,那影子正一步一步做著一件陰森可怖、充滿惡意的事,如果讓他完成了,必定會造成可怕的後果……

  但誰也不知道他是誰,誰也不知道他正在做的是什麼。

  方多病轉過身來打開櫃子,櫃子裡的發簪和繩索還在,不知是因為他伏在天窗看不清楚東西在哪,或是他故意將東西留下,反正那本冊子不見了,玉簪子和繩子還在。

  床上一如原狀,顯然女裙還在裡面。那本小冊子雖不知是什麼東西,但在他心中一定比自己在昨天晚上撿到的東西重要得多。

  他奶奶的!方多病重重坐了下來,咬牙切齒,老子在這裡撞鬼,死蓮花不知在哪裡風流快活,等老子從這裡脫身,定要放火將蓮花樓燒了,看死蓮花如何將它補好!

  窗外的暗紅燈籠仍在搖晃,今夜風還不小。

  風很大的時候,魯方正坐在屋裡對著空蕩蕩的桌子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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