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藤萍 > 吉祥紋蓮花樓 | 上頁 下頁
一三二


  白千里道:「此劍是李相夷當年的貼身佩劍,李相夷身帶雙劍,一剛一柔,剛者『少師』,柔者『吻頸』,雙劍隨李相夷一起墜海。數年之前,有人在東海捕魚,偶得『少師』,此後此劍被輾轉販賣,一直到我這裡,已過了四十三手。」他淡淡地道,「名劍的宿命啊……」

  李蓮花本已不看那劍,聞言又多看了那劍兩眼:「此劍……」

  白千里冷冷地道:「你可是想看一眼?」

  李蓮花連連點頭,白千里道:「看吧。我不用劍,買回此劍的時候還是滄海劍莫滄海莫老讓我的,本就是讓人看的,多看一人,便多一人記得它當年的風采。」

  李蓮花正色道:「金先生,真是謝了。」白千里一怔,這人又忘了他姓白不姓金,只見李蓮花取過那黃緞包裹,略略一晃,柔軟的黃緞滑落手背,露出黃緞中一柄劍來。

  那是柄灰黑色的長劍,偏又在灰黑之中泠泠透出一股濃郁的青碧來,劍質如井壁般幽暗而明潤,黃緞飄落,撲面便見了清寒之氣。

  李蓮花隔著黃緞握著這劍的柄,雖然並未看見,但他知道這劍柄上雕著睚眥,睚眥之口可穿劍穗,十五年前,為博喬婉娩一笑,李相夷曾在劍柄上系了條長達丈許的紅綢,在揚州「江山笑」青樓屋頂上練了一套「醉如狂」三十六劍。

  當年……揚州城中萬人空巷,受踩踏者多少,只為爭睹那紅綢一劍。

  他也記得最後這柄劍斬碎了笛飛聲船上的桅杆,絞入船頭的鎖甲鏈中,船傾之時,甲板崩裂,失卻主人的劍倒彈而出,沉入茫茫大海……

  突然間,胸口窒息如死,握劍的手居然在微微發抖,他想起展雲飛說過「有些人棄劍如遺,有些人終身不負,人的信念,總是有所不同。」

  不錯,人之信念,終是有所不同。李蓮花此生有負許多,但最對不起的,便是這一柄少師劍。

  王八十見他握住劍柄,劍還沒拔出來臉色便已白了,擔心起來:「大哥?」

  「錚」的一聲脆響,李蓮花拔劍而出,滿室幽光,映目生寒。

  只見劍身光潤無暇,直可倒映人影。

  白千里略覺詫異,其實少師劍並不易拔,這劍墜落東海的時候劍鞘落在沉船上,長劍沉入泥沙之中,慶倖的是此劍材質不凡,海中貝類並不附著其上,保存了最初的機簧。

  少師劍劍身極光潤,劍鞘扣劍的機簧特別緊澀,腕力若是不足,十有八九拔不出來。他買劍也有年餘,能拔得出此劍的人只有十之二三,連他自己也鮮少拔出,李蓮花看起來不像腕力雄渾之人,卻也能一拔而出:「李蓮花以醫術聞名,不想腕力不差,或是對劍也頗有心得?」

  王八十畏懼地看著李蓮花手上的劍,那是凶……凶凶凶……器……卻見他大哥看劍的眼神頗為溫和,瞧了幾眼,還劍入鞘,遞還給白千里。

  白千里忍不住有些得意:「如何?」

  李蓮花道:「少師一直是一柄好劍。」白千里裹好黃緞,將少師劍放了回去,瞪了王八十一眼,突然怒問,「昨日夜裡,究竟是怎麼回事?」

  王八十張口結舌:「昨昨昨……昨天夜裡?昨天夜裡我去倒夜壺,回來的時候就看見那只母豬掛在我房裡,天地良心,我可半句沒說假話……大爺饒了我吧!饒了我吧!」

  白千里厲聲問道:「那頭豬身上那件衣服,可是女子衣服?」王八十連連點頭:「是是是,是一件女人的衣服。」白千里緩了口氣,「那件衣服,可有什麼異狀?」

  王八十茫然看著他:「就是女鬼的白衣,白白的,衣兜裡有錢。」他只記得衣兜裡有錢,天記得那衣服有什麼異狀。

  白千里從袖中取出一物:「她的衣兜裡,是不是有這個?」王八十看著白千裡手裡的金葉子,這東西他卻是萬萬不會忘記的,當下拼命點頭。白千里又問,「除了這金葉令牌,白衣之中可還有其他東西?」

  那母豬和白衣都已燒毀在大火中,王八十記性卻很好:「她衣兜裡有一片金葉子,一顆紅色的小豆子,一張紙,一片樹葉。」

  白千里和李蓮花面面相覷:「一張紙,紙上寫了什麼?」

  王八十這就汗顏了:「這個……小的不識字,不知道紙上寫了什麼。」

  白千里想了想:「那頭……母豬可有什麼異狀?」

  王八十忙道:「那母豬穿著女人的衣服上吊,脖子上系著一條白綢,肚子上插著一支斷了的長矛,到處……到處都是異狀啊……」

  白千里皺眉,自馬車座下摸出一支斷矛:「可是這個?」

  王八十仔細看了那斷矛一會,期期艾艾地道:「好像不是這個,亮……亮一點,長一點……」白千里臉上的神色緩和了一些,又自座下摸出另一支斷矛:「這個?」王八十又仔細看了一番,點頭。

  這矮子居然記性不錯。白千里準備兩隻斷矛,便是為了試探王八十說話的可信度,不想王八十竟能把許多細節都記得很清楚,雖然母豬和白衣都已燒毀,卻損失不大:「你的記性不錯。」

  王八十自娘胎落地從未聽過有人讚美,汗流浹背:「小的……小的只是平日被人吩咐得多了……」

  李蓮花目視那斷矛,那支矛嶄新錚亮,雖有一半受火焰灼燒,變了顏色,卻不掩其新,斷口整齊,是被什麼兵器從中砍斷,原本矛頭染血,還有幾根長髮,但火燒過後一切都不留痕跡:「你懷疑那件白衣是封姑娘的衣服?」

  白千里陰陰地道:「小師妹已經失蹤十來天,金葉令牌可號令整個萬聖道,天下只有三枚,一枚由我師父封磬攜帶,一枚在小師妹手裡,另一枚在總盟封存,金葉令牌出現在這裡,你說萬聖道怎能不緊張?」

  馬車搖晃,李蓮花舒服地靠著椅背眯著眼坐著:「王八十。」

  「小的在,大哥有什麼事儘管吩咐。」王八十立刻卑躬屈膝,李蓮花示意他坐下:「昨天夜裡你是幾時回到家裡,發現……豬妖?」

  王八十立刻道:「三更過後,不到一炷香時間。」

  李蓮花頷首,白千里厲聲道:「你怎會記得如此清楚?」王八十張口結舌,「紅豔閣……規矩,夜裡留客不過三更,三更過後就要送客,所以我倒完夜壺大……大概就是三更過後。」

  白千里皺眉:「三更?」三更時分,夜深人靜,要潛入王八十那間柴房並不困難,困難的是在妓院這等人來人往的地方,還要運入一隻母豬—

  「你在白衣口袋裡找到的東西,那一顆紅豆,是普通的紅豆麼?」

  李蓮花問,王八十本能地摸了摸衣兜,臉上一亮,誠惶誠恐地遞上一顆鮮紅色的豆子:「在在在,還在我這裡。」他衣兜裡的東西不只有一顆紅豆,還有一根乾枯的樹枝,那樹枝上果然有一片乾枯的樹葉,此外還有一張皺巴巴的紙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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