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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你要是真死了,那有多好?

  李蓮花正走在半山腰上,突然打了個噴嚏,「阿糗……誰在罵我?」他停下腳步,回頭望遠在山頂的野霞小築,悠悠歎了口氣。這時卻有人冷冷的道:「不做虧心事,怎會時時擔心有人罵你?」

  李蓮花大吃一驚,回過頭來,卻見身後不遠處的草叢之中,有一男一女,那女子躺在草地之上,那男子在草叢中尋覓著什麼,正直起腰來,正是關河夢。李蓮花歉然道:「不知二位在此,有失遠迎……」關河夢臉色青鐵,「在下義妹失血過多,恐怕撐不到山下,你可有盛水之物,讓她喝水?」

  李蓮花啊了一聲,「讓我看看蘇姑娘的傷。」言罷彎腰穿過樹叢,鑽到草叢之後,一看之下,他也是一怔,蘇小慵身上奇異的傷勢令人難以理解。他從懷裡摸出一隻羊皮水袋,「裡頭有水。奇怪,這是什麼事物所傷?」

  關河夢接過水袋,扶起蘇小慵,將水袋口湊近她唇邊,讓她喝水,一邊僵硬的道,「似是刀刃和鐵錐。」

  李蓮花伸指點了蘇小慵胸口四處穴道,「亦有可能是蛾眉刺。」關河夢臉色越發陰沉,「關東鴛鴦鐵鞋,鞋頭帶刃,西北雙刃矛頭,都有可能。」

  李蓮花乾笑,「若是鴛鴦鐵鞋或者雙刃矛頭,蘇姑娘只怕早就……哈哈……」關河夢一怔,若是鴛鴦鐵鞋或是雙刃矛頭,蘇小慵只怕早已一命嗚呼,絕不可能活到現在,只聽李蓮花繼續道:「那人把蘇姑娘弄成這般模樣,一種可能是因為他的武功不如蘇姑娘;另一種可能是兇手心性特異,故意要將人弄得痛苦萬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關河夢一凜,李蓮花道:「對自己有自信的兇手,不會把人殺得滿身是血,且又不死。」關河夢心裡一緩,「今夜婚宴,武功不如義妹的人倒是不多。」

  李蓮花微微一笑,「今夜究竟來了哪些人,問肖大俠便知。」

  此時蘇小慵喝下許多清水,臉色稍微好了一點,李蓮花和關河夢將她抱下小青峰,到武林客棧中療傷。蘇小慵傷勢雖然沉重,僥倖兇器刃短,尚未傷及內腑,只是外傷極重,敷上了關河夢上好的金瘡藥,在他急救之下,她終是撿回了一條命來。只待她醒來,就知道是什麼人將她傷成這般模樣,關河夢心裡雖然焦急,卻比方才安定了些。

  李蓮花大半個晚上幫關河夢扇火熬藥,收拾廢棄的繃帶針藥,抹桌掃地,關河夢只看著昏迷不醒的蘇小慵發怔,眼角眉梢全是憔悴之色,他對這位姑娘的心意,已是昭然若揭。

  這一夜無眠,第二日早晨,康惠荷、梁宋、龍賦婕、楊垂虹等人從野霞小築下來,不住議論昨日喬婉娩中毒之事,聯想到蘇小慵同時為人所傷,這事多半是同一夥人所為,要知道究竟是誰想要對喬婉娩和肖紫衿不利,只稍蘇小慵醒來,說出與她搏鬥之人是誰,就能清楚。

  蘇小慵卻一直高熱,昏迷不醒。關河夢日日為她煎藥,日日皆是酉時煎煮,戌時服下,從不稍差半分,如此過了幾日。

  肖喬聯姻之後的第四日。

  §觀音垂淚 四、夕陽無語

  方多病在李蓮花走後沒過多久就藉口溜了出來,李蓮花那日尚在半山腰施捨水袋,方多病就已回了武林客棧,還因四處尋找不到關河夢、蘇小慵、李蓮花幾人和掌櫃的吵了一架。幸好關河夢三人適時回來,才免去掌櫃的被方多病屈打成招,承認自己是一個叫做「腳力喬」的苦力的同黨。

  這日已是喬婉娩嫁與肖紫衿的第四日。聽聞蘇小慵重傷,喬婉娩和肖紫衿也來看過,不知為何,這對新婚的神仙伉儷臉色都有些蒼白,並沒有什麼喜氣,倒是行色匆匆,留下許多名貴藥物,來了便去,好似都懷著十分沉重的心事。方多病心下希罕,但左鄰關河夢因為義妹之傷而憔悴如死,心情憤懣;右舍李蓮花這幾日卻說人不舒服整日躲在房中睡覺,他無聊得緊,只得在楊垂虹房中玩耍,他本要去找人賭錢,楊垂虹卻說要聯句,方多病憋了半天,硬生生說了句「好」。

  這幾日他便哈欠連天的和兩位文武全才的江湖俊彥聯句,什麼「一朵梅花開,開完又要開」,什麼「暖玉溫香抱滿懷,銷魂暗解輕羅衫」,什麼「紅顏未老恩先斷,從此蕭郎是路人」,如此這般的絕妙好辭層出不窮,直聯得他頭昏眼花,心裡大叫救命,而那兩人卻詩興大發,佳句連篇,仿佛這一輩子沒有做過詩一般。聯到第三日,好不容易捱到酉時,方多病供了拱手,「兄弟肚子餓了。」言罷溜出門去,不管身後人如何招呼,他是萬萬不會再回來了。

  肖喬聯姻之後,如楊垂虹、梁宋這般的江湖少年尚有不少留在扁州,一則是因為此地仍有不少武林大豪未走,二則是因為笛飛聲和角麗譙都現身此地,留此不走,說不定會看到些熱鬧。方多病卻是因為老爺方而優先走了,他便在此多留兩日,並且昨夜聯句之後實在無聊,他竟跑去小喬酒店大大的醉了一場,日上三竿方才回來,回來之後,李蓮花卻還沒有從他那客房裡出來。

  「死蓮花,李小花,吃飯……」他敲了敲李蓮花的房門,李蓮花睡了一天,再不起來就要發黴了。「咦呀」一聲,房門一敲就開,方多病一腳踩進李蓮花的房間,「李小——」他突然怔住了,「李蓮花?喂?李蓮花?」

  李蓮花擁被坐在床上,一雙眼睛黑而無神,茫然看著門口。方多病不是沒見過李蓮花兩眼茫然的模樣,但……不是這樣。

  不是這種空洞得像死人眼睛的眼神。

  方多病一觸及那目光,倒抽一口涼氣,竟覺得全身都寒了起來,那分明是一個很熟悉的人,但怎會有這樣的眼神——就像李蓮花的身體裡進去了一隻吃人的惡鬼,那只鬼透過李蓮花的眼睛惡狠狠的瞪著他。「喂?李蓮花!」他頓了一頓,全身冷汗都出來了,李蓮花卻毫無反應,仍是眼睛眨也不眨,陰森森的盯著門口。方多病終是忍耐不住,大步走過去搖晃了他一下,「李蓮花?」

  「啊……」

  李蓮花全身一震,終於轉過目光看了他一眼,「你……你……」他眨了好幾下眼睛,微微一笑,「是你啊。」方多病全身雞皮疙瘩還未消退,他仍覺得李蓮花方才根本沒有認出他來,「你怎麼了?」

  李蓮花道:「沒什麼。」方多病半信半疑,「真的沒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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