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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雲彼丘咳得很厲害,「大哥!」紀漢佛一聲怒喝,鬚髮弩張,「不要叫我大哥!」雲彼丘深吸了幾口氣,愴然轉身,踉蹌出門去了。紀漢佛餘怒未消——當年李相夷和笛飛聲決戰東海,雲彼丘為角麗譙美色所惑,竟然在李相夷茶中下毒,那「碧茶之毒」乃是天下最惡毒的散功藥物,不僅散人功力,而且藥力傷腦,重則令人癲狂而死。雲彼丘當年喪心病狂,不僅在李相夷茶中下毒,還將四顧門一行人引向已成空城的金鸞盟主殿,以至於李相夷孤身作戰,失蹤於東海之上。但是李相夷失蹤之後,白江鶉持劍找他算賬,雲彼丘卻已後悔之極,讓白江鶉一劍穿胸,穿胸未死,他竟又橫劍自刎,被石水救下。看在他是真心悔悟,痛苦萬分份上,四顧門離散之時沒有將他逐出門外。但即使這十年雲彼丘自閉房中,足不出戶,紀漢佛也始終難以真正原諒他。

  百川院中,紀漢佛心頭激動,雲彼丘痛苦之極,皆是因為發覺李蓮花就是李相夷。而李蓮花卻悠哉遊哉回到了吉祥紋蓮花樓,正在掃地,然後他也在後悔——後悔沒有留在百川院吃飯,還要多花五個銅板、走二裡來路到山下小鎮去吃麵條。

  半個時辰之後。

  「啪」的一聲輕響,有人的手掌搭在了吉祥紋蓮花樓門上,卻即沒有敲門,也沒有推門而入,就如一個人站在門口,手撫門上,怔怔的出神。李蓮花掃完了地,仔細的抹拭樓裡的灰塵,等了半天還是沒等到來人敲門,擦完窗戶的時候他「咦呀」一聲打開窗戶,探出頭去,「誰?請進……誒?」

  那站在他門外,怔怔不知是進是退的人是雲彼丘,看著李蓮花從窗戶探出來的滿是灰塵的臉,牽動了一下嘴角,不知是哭是笑,「門……主……」

  李蓮花砰的一聲將窗戶關上,「你認錯人了。」雲彼丘默然,沉靜了很久,他緩緩的道:「也是……雲彼丘苟延殘喘,活到如今實在無顏……門主,彼丘當年喪心病狂,對不起門主。」他手腕一翻,一柄匕首在手,就待當胸刺入,了結此生。便在此時,大門「碰」的一聲打開,左扇門打在雲彼丘左肩,將他撞得一個踉蹌,那匕首不及刺入胸口,李蓮花啊的一聲叫了起來,「你是誰?你要幹什麼?」雲彼丘一呆,「我是誰?」眼前這人明明就是李相夷,雖然以李相夷的為人決計不會如此大呼小叫,但是此人樣貌身高聲音無一不是李相夷,他怎會問「你是誰?」

  「你是誰?」

  李蓮花小心翼翼的看著他,有些敬畏的看了眼他手上的匕首,縮了縮脖子,「你……你你……想要幹什麼?」雲彼丘被他弄糊塗了,茫然問:「門主?」

  李蓮花東張西望,「門柱?我這房子小,只有房屋沒有院子,所以沒有門柱……」雲彼丘怔怔的看著他,困惑的道,「門主,我是彼丘,你……你怎會變成……這副模樣?」

  李蓮花奇道:「你是皮球?」雲彼丘又是一怔,「皮球?」

  李蓮花誠懇的道:「這位……大俠……鄙姓李,名蓮花,略通歧黃之術,武功即不高、學問也是不大,不知這位大俠要找的『門柱』究竟是……誰……」他語言誠懇,沒有絲毫玩笑之意,雲彼丘反而糊塗了,「你……不是李相夷?」

  李蓮花搖搖頭,「不是。」雲彼丘盯著他的臉看了很久,「但你長得和他一模一樣。」

  李蓮花松了口氣,溫和的微笑,「啊……是這樣的,我出生的時候本是一胎同胞,娘親生了兩個,一個叫李蓮蓬,一個叫李蓮花,李蓮蓬是兄長,我是弟弟。不過家境貧寒,兄長出生不久就給了一位過路的老人當義子,我從小沒有見過兄長之面,但世上長得和我一模一樣的人也是有的。」

  雲彼丘將信將疑,「李蓮蓬?」如此說來,如果李相夷是李蓮花之兄,他的原名豈非叫做「李蓮蓬」?李蓮花連連點頭,「千真萬確,千真萬確,在下從不騙人。」雲彼丘深吸一口氣,此刻他腦中一片混亂,「你既然家境貧寒,這棟房屋結構奇巧,雕功精美,價值不斐,卻是從何而來?」

  李蓮花極認真的道,「這是普渡寺無了方丈送我的禮物。」雲彼丘大出意料之外,「無了方丈?」

  李蓮花露出有些尷尬的笑容,「無了方丈尚未出家的時候是個……綠林英雄……有次他身受重傷,倒在我家門口,我以家傳醫術將他救活。他那時劫了一輛大車,車裡裝滿了木板,將木板拼裝起來,就是這棟房屋,無了方丈嫌這房屋笨重,便送給了我。他正在普渡寺裡清修,這屋子萬萬不是我偷來的,你定要找他問個清楚。」無了方丈年輕之時確是一位赫赫有名的綠林好漢,雲彼丘自是知道,只聽李蓮花越說越奇,似乎全不可信,他卻言之鑿鑿,又舉了無了方丈為證,仿佛也有些可信之處。

  若是平時,雲彼丘思路清晰明辨,絕不容李蓮花如此胡說八道,但此時方寸已亂,心緒煩躁不安,委實分辨不出他何句是真何句是假,呆呆的看著李蓮花的臉,「你……你……若是門主,可會……恨我入骨?」他喃喃的道,「我對不起……四顧門上下……早該……早該死了……」說著轉身往外走去,手裡的匕首仍是失魂落魄的對著心口,不知何時便會刺入胸口。

  「喂,皮大俠,」

  李蓮花在後招呼,「我看你心情不好,既然到了門口,何不進來喝兩杯茶?」雲彼丘一呆,怔怔的轉頭看他,「喝茶?」

  李蓮花指指房內,只見廳中一壺清茶嫋嫋升騰著茶煙,木桌熱茶,主人微笑藹然,突然令他胸口一熱,大步走了進去。

  李蓮花把掃帚抹布丟到一邊,見雲彼丘把匕首放在桌上,忍不住將那「兇器」提去放進大廳最遠處的抽屜裡,而後整整衣服,露出最文雅溫和的微笑,「請用茶。」雲彼丘見他用兩根手指小心翼翼提著匕首的樣子,覺得有些好笑,窗明几淨之室、木桌熱茶之旁,心情出乎意料的變得平靜,徐徐喝了一杯茶。李蓮花陪他喝茶,眼角小心翼翼的吊著他,似乎以為他隨時都會自盡,雲彼丘突然覺得很好笑,「哈哈……咳咳……我可是很可笑?」

  李蓮花搖了搖頭,微微一笑,「人啊人,有時就是這樣,否則活得不痛快。」雲彼丘喃喃的道,「好一個活得不痛快!李蓮花,你說一個人為了女人,對他最敬重的朋友下毒,害他掉進東海,屍骨無存,該不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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